二十多年前风靡一时的电视剧《渴望》中，有首插曲《每一次》是阿莲非常喜欢的歌，尤其里面的歌词几乎是她今生心事的写照。阿莲今生的理想，就是相夫教子，做个平凡而幸福的小女人。但是，因为残障，这个愿望至今也未能实现。

内疚，保护与封锁

阿莲出生在70年代，因为当时的社会环境，同是知识分子的阿莲父母在她出生之后只能把她送到乡下老家。由于当地医疗条件较差，阿莲在三个多月的时候因小儿麻痹落下残障。尽管随后家人带阿莲四处求医，但仍旧没有起色，终究成了一个残障人。

小时候的阿莲尽管腿脚不便，但她天性活泼，看见周围的邻居小伙伴在外面玩，她也会加入其中。但是现实总是残酷的，邻居家的孩子，如果是男生，就会欺负她，拿石子打她；如果是女生，家里人就会告诉她们不要跟这个“瘸子”一起玩。

没有朋友的阿莲，只能躲在家里偷偷地哭。同样伤心的还有阿莲的父亲，阿莲的父亲是知识分子。在那个知识分子并不完全被人尊重的年代，在那个残障还等于残废的年代，在那个重男轻女的乡下，家里有了一个“瘸子”，还是个女孩，这本身就会引起周围人的议论。阿莲的父亲对他人的指指点点并不在乎，但他不希望阿莲从小就受到风言风语的伤害。他觉得，要不是他们把阿莲送到了乡下，阿莲也绝对不会变成这样。因此，他要用自己的臂膀把阿莲保护起来。于是，在这样的思想支配下，阿莲就被父亲锁在了家里，不让她再与外界接触，以免她受到伤害。

等阿莲到了上学的年纪，作为知识分子，父亲还是希望把阿莲送到学校去念书，可是找了周边的好多学校，都遭遇了拒绝，加上担心小伙伴们欺负阿莲，最终她的父亲放弃了送她去学校的想法。尽管不能去上学了，但阿莲的父亲不希望她是一个没有文化的人，于是，父亲买来小学教材，在家当起了阿莲的家庭教师。

孤独，改变与失败

转眼间阿莲十多岁了，到了该上初中的年纪。这些年一个人在家里，让阿莲非常渴望到外面去看一看。她也想跟其他小伙伴们一样享受坐在课堂里的那种感觉，哪怕只是感受一次。她把这个想法告诉了父亲，父亲也觉得长期把她关在家里不是个事，便把她送到了家附近的一所中学参加入学考试。因为没有一天正式上学的经历，她不知道不能用红笔答卷。在考试时，她用红笔在卷子上做了修改，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到她的考试成绩。虽然阿莲取得了不错的成绩，但学校还是拒绝接受她上学。为此，爸爸跑了很多趟学校。

阿莲的爸爸是大学的数学教授，恰巧这个初中的校长是阿莲爸爸的学生。在阿莲爸爸的再三努力下，校长终于同意阿莲上学了。当阿莲踏进初中校园时，其他同学已在学校上了2个月的课了。虽然比其他学生晚上了几个月的学，但阿莲的成绩一直在班里保持第一，老师经常在班上表扬她。但老师的表扬却引起了班上很多同学的不满。他们在背后悄悄地议论阿莲，说她平时不能出去玩，也不能上体育课，当然学习成绩要比别人好才对。还有一次，阿莲被老师推选成了市级三好学生，这对于她来说，是一个非常大的荣誉。当时班上很多同学都表示了反对，认为老师偏心。三好学生应该是德智体美劳全都优秀才行，阿莲只是学习成绩好，不应该当选。

对此，阿莲虽然心里难过，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因为从小就很少和人接触，阿莲感觉自己在人际交往方面非常欠缺。她没有勇气和人打招呼，显得不懂礼貌。她的个子长不高，没有漂亮的衣服穿，或是穿上漂亮的衣服看起来也不好看，这使她有着一种深深的自卑。每次寒暑假回来，看着身边的女生穿上新衣服后被男同学欣赏的眼光，阿莲就觉得无限酸楚，可她根本不知道应该怎么办。

上了高中，阿莲忽然觉得自己失去了努力的目标，她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了。她不想做一个只是学习成绩好的人，她也想和其他同学打成一片，她想被人欣赏，被人喜欢，被人追求。高中班里有位男同学，和阿莲住在同一个大院里。但每次他们见面，那位男生都好像她是空气一样，从来都是直接飘过。阿莲根本就没有主动和别人打招呼的勇气，更谈不上和其他同学打成一片，甚至有进一步的发展，一切都只是奢求。不仅如此，她的学习成绩出现了大幅度的下滑，周围的同学对她更加疏远。

努力，歧视与毫无价值

高考成绩出来，阿莲并没有考上大学。虽然阿莲坚信如果自己复读一年肯定能够考上一所不错的学校，但她却失去了继续上学的动力。她感觉自己上学也没有用。那个时候，阿莲周围的很多同学上完高中后就直接工作了。爸爸所在的大学也进行了招工考试，阿莲也参加了考试，并取得了第一的好成绩。当时，爸爸的学校原定招25个人。但阿莲却并没有在入选的25个人之列，后来才知道，有一位考试成绩并不太好的人的爸爸找了领导，说阿莲是“残疾”，没有能力工作。虽然阿莲的爸爸一再坚持，但阿莲还是与工作失之交臂。

直到4年后，阿莲才在爸爸所在数学系找到了一份打字员的工作。在这4年里，被别人顶替工作的事情发生了很多次。由于在外面为阿莲找工作受了很多委屈，加上阿莲的妈妈那段时间身体不好，父亲有时回家后便和阿莲发脾气，阿莲心里也很难过。当时大家都在学习张海迪，她便想像张海迪那样，学习一门外语。学了一年后，爸爸跟她说现在计算机比较流行，她便学了计算机，她也成了当时为数不多的会用计算机的人。

在爸爸系里的工作是把老师们出的手写试卷打到电脑里，因为数学试卷会用到很多特殊符号和公式，会打的人并不多。阿莲原本认为自己的工作很有价值，但在领导和其他同事的眼里，她依然是一个吃闲饭的人。过年过节的时候，别人都可以拿到一些过节费和礼品，但她却只能拿到别人的一半。而就这一半，在很多领导和同事看来，也是对她的施舍。

住在阿莲家楼上的是校图书馆的馆长，阿莲当时是想去图书馆工作的。而且感觉图书馆的工作也非常适合她。平时和馆长见面的时候，感觉他还挺亲切的，可一谈到工作的问题，馆长的态度就马上冷淡下来，周围的邻居也都和馆长的态度差不多。阿莲想，可能是大家平时看到她的爸爸用自行车推着她走路，所以觉得她连路都走不了，就更没有能力工作了吧。

暗恋、征婚与退缩

工作闲暇时，单位里年龄稍大一些的同事都喜欢给同事们介绍对象。阿莲一直盼着有人能给她介绍一个，可是，大家却当她是空气一样，从来没有人给她牵线。有的同事曾跟她说过，其实她一个人生活也挺好的。虽然阿莲知道，如果让那位同事一个人生活的话，她肯定不愿意，但在大多数健全人看来，婚姻对于残障人来说是一种奢求。也有同事跟阿莲说，让她不要要求太高，不要讲条件，她这样的人，只要能找到男人结婚就行。

23岁了，阿莲还没有谈过一场恋爱。她觉得别人不会看上她，她也不会看上别人，还是孤独一生吧。爸爸曾经说过，只要他不倒下，会一直照顾她，有爸爸在，结不结婚都是一样的。

可是，阿莲的心扉还是被单位里的一位男同事打开了。这位男同事不像其他同事那样对她非常冷淡，至少还能跟她说几句话。阿莲感觉他是一个非常善良的人，不会因为她的残障而看不起她。然而，这位男同事却有着一个非常有才、非常漂亮的女朋友，阿莲也只能在心底暗暗地喜欢他。有时候阿莲也想，对方有女朋友，自己肯定是没什么希望了，但是做个朋友总可以吧。可当每次她想跟那个同事聊聊天时，便退缩了。因为，她知道自己的小心思，自己是一个藏不住事的人，如果聊天的时候脸红心跳了怎么办？这要是让别的同事看出来她在暗恋，那可是要被笑掉大牙的，她更不想给那位男同事带来麻烦。

后来，那位男同事的女朋友找到了条件更好的对象，跟那位男同事分手了，这使他非常伤心。看着他难过的样子，阿莲特别想去安慰他。有好几次，她都鼓足了勇气，但终究没有这么做。因为她非常自卑，想想自己有什么资格去这么做呢？自己是残障人不说，同事们还都说自己长得不好看，又不会和人说话。就算同事不笑话她，她自己也会笑话自己的。这要是关心完了，朋友都做不成了该怎么办？唉，想到这一切，阿莲还是退缩了。

2000年，阿莲29岁了。在那个年代，她这样年纪的女人还没结婚的已经很少了。经过之前的同事暗恋事件后，阿莲越发觉得自己的婚姻问题是需要摆上桌面来解决的。可是这事儿应该怎么解决呢？跟父亲说？还是算了。父亲为了她已经是操碎了心。跟母亲说？母亲似乎从她小时候起对她的事情就漠不关心，跟母亲说只能徒增烦恼。这怎么办呢？还好，互联网的诞生，让阿莲打开了一片天地。原本社交能力较差的她，在网络上似乎得到了一些慰藉。因为在网络上，她可以找到很多志同道合的人，很多人也跟她一样。那是不是可以通过网络找个男朋友呢？怀着忐忑的心情，她在一家网站刊登了一份征婚启示。启示非常的简单，只留了自己的电话和地址。阿莲想，征婚的如果是残障人，希望他优秀一些；如果是健全人，就不用要求太多了。

征婚启示刚登出去不久，家里的电话就接连不断地打来了。接到的第一个电话是一位来自深圳的肢体障碍者打来的，他的学历非常高，也有一份不错的工作，阿莲动心了。可是这交流一旦到了现实，阿莲又开始自卑了。自己这样的条件，能配得上人家吗？自己出门都成问题，那两个人怎么见面？自己作为一个女人都没什么漂亮衣服穿，这要是被人家看不起怎么办？就在这样的种种顾虑中，这段本可能继续发展下去的故事就这样戛然而止了。

接下来的2个月里，家里的电话总是络绎不绝，以至于阿莲的爸爸都表示抗议了。而对于阿莲来说，电话多虽然代表征婚的人多，选择的机会也多。但她总感觉跟电话里的人沟通，总有一种陌生感，她心目中的王子还是没有出现。

转机，情人，慕残者

2个月过去了，家里的电话也变得冷清了起来，阿莲觉得征婚应该告一段落了。没想到在圣诞节的时候，阿莲的父亲接到了一位陌生人的电话，对方说他姓金。阿莲本来不想接这个电话的，但听到对方姓金，就犹豫了一下。阿莲想到，她上中学的时候，有一位男同学就姓金。那位男同学对她比较照顾，也从来都没有嘲笑过她。基于对那位男同学的好感，阿莲接了这位陌生的金先生的电话。

第一次与金先生的电话并没有给阿莲留下太深的印象。但与金先生的第一封信却在她的心里挥之不去。阿莲在信中说，她在网上征婚只是玩玩而已。对方回信说她不能这么想，男大当婚，女大当嫁。阿莲又写信说自己是残障人，对方却说残障人当然应该找健全人做对象，残障姑娘也很漂亮，他自己就想找一个这样的姑娘。他对阿莲很欣赏，赞扬她的文化高，收入比自己还多，让阿莲感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欢乐，原来自己并不比别人差啊！阿莲感觉金先生的句句话都说到了她心里，虽然很多人都说网络是虚幻的，但阿莲却觉得金先生非常诚实。后来，她发现，金先生对残障的知识了解得非常多，对儿麻的知识了解得都比她多。

有一次，阿莲无意间在网上看到了“慕残者”这种说法。所谓慕残，就是对残障人的有残障的部分非常痴迷。通常在两性交往时，拥有慕残心理的健全人会愿意找残障人做情人。当知道慕残这个概念后，阿莲便问金先生他是不是慕残者，没想到对方很坦然地承认了。

阿莲和金先生大概每个月都会写信，但一个月也打不了一次电话。在与金先生的交往中，阿莲了解到金先生在上海工作，家境不太好，工资也不高。一开始阿莲心里有些介意，但后来就想开了。她感觉自己已经渐渐地喜欢上了金先生，还为金先生写了一篇名叫《你是我生命中的阳光》的文章。但相比于自己的热烈，阿莲却感觉金先生对她的态度总是不冷不热。

有一次，金先生在电话中说让阿莲到上海去玩。这使得阿莲非常兴奋。恰巧02年的时候，阿莲要回趟无锡的老家，便想着顺便去看看金先生。一开始跟金先生说要去上海的消息的时候，他还表示欢迎，说可以见面。但让阿莲没想到的是，当她真地去到上海了，却联系不到金先生了。这使得阿莲非常的难过，也非常的生气。回到江苏后，阿莲写信要求跟金先生分手，并要求金先生把她之前寄给他的照片还给她。金先生却拒绝了。并劝阿莲说他当时刚换了工作，工资也不高，每月才400元，没有钱请她们，这使阿莲原谅了他。

过了不久，金先生写信跟阿莲借钱。当时阿莲每个月的工资是800元，她却一下子寄给了金先生500元。给金先生寄钱的情景，阿莲直到现在也难以忘却。

那是一个下雨天，从来没有独自出过门的阿莲背着父母，拄着一只单拐小心却坚定地在路上走着。虽然邮局离阿莲的家并不远，但这对于平时出门都靠父亲的阿莲来说，却有一种为爱献身的感觉。阿莲心里默默地想着，受骗也就受骗这一次吧。

收到汇款后的金先生显得很激动，对阿莲的态度也有了些转变。有一次，金先生在电话里对阿莲说想要娶她，这使阿莲心里溢满了幸福。她开始憧憬未来。她甚至想离开依赖很久的家，去上海跟金先生生活。虽然在阿莲的心底，独自去上海生活是一件很危险的事，一切都显得那么未知，但对爱情的渴望却让她甘愿如此。

可是，自从那次表白之后，金先生的态度又变得若即若离了起来，阿莲的憧憬也变成了泡影。与金先生的交往，依旧停留在了每个月一次电话，一、二封信的频率上。

转眼就到了04年，阿莲在网上看到上海有一个盲人网站要办一个网友聚会。从来没有参加过残障人活动的阿莲非常想去参加。跟爸爸提出这个要求后，却遭到了爸爸的拒绝。爸爸担心她会被人绑架。但阿莲却一再坚持，并表示主办方会负责接站，并保证她的人身安全。拧不过她，爸爸送她上了去上海的火车。

聚会上，阿莲认识了许多像她一样的残障人，许多都是由家人陪着一起过来的。阿莲感觉到，很多残障人都很不容易，她感觉自己的生活比起一些残障人来说还算是不错的。联欢会上，也有2、3个志愿者。他们负责协调会场的工作。阿莲觉得志愿者们非常的专业，对志愿者非常感激。

去上海的消息，阿莲也告诉了金先生，原本也只是想告诉他一下，并没有寄希望他们能见面。可是，第一天活动完，当阿莲跟几位新认识的残障朋友一起回到酒店的时候，一位志愿者却走上来，并叫出了她的名字，这令阿莲非常惊讶。当那位志愿者说他是某某某时，阿莲就更激动了。

原来，金先生知道阿莲要参加这个活动后，便报名做了这次活动的志愿者。金先生在跟参会的其他人介绍阿莲的时候，虽然没有提起他们的这层“恋爱”关系，但总是有意无意的说到她是大学的老师，这引来了别人对阿莲的一片钦佩。还有人夸阿莲一看起来就很有气质，很像老师。这令阿莲感觉心里非常甜，虚荣心也得到了极大的满足。阿莲感觉金先生很会夸人，他不会像其他人那样，只会夸她很聪明，或很坚强。阿莲觉得，在其他健全人的眼里，她好像是一个没有性别的人，而跟金先生在一起，她却感觉到自己是一个女人。她觉得从金先生那里，她可以不必因为自己的残障而自卑。

在上海的最后一天，金先生上午带着阿莲去了咖啡馆，下午又带着她去了电影院。这一切对于一个正在谈恋爱的女人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可对于阿莲，这却是之前从未有过的经历。当他们手拉手走进电影院，和周围的其他情侣一样坐在舒服的大沙发上看电影的时候，阿莲的心融化了，她真希望时间在这一刻永远静止。

晚上，金先生提出跟阿莲开房。经常上网的阿莲知道，男女之间开房后意味着什么，她恐惧，但她也有一丝期待。如果自己把一切都给了金先生，是不是自己就能做一个真正的女人了？金先生就不会跟自己若即若离了呢？但最终，事情没有像阿莲想象的那样。在金先生提出发生关系的时候，阿莲还是本能的拒绝了。而那一晚，金先生也再没提出那样的要求，那晚，阿莲失眠了。因为她觉得，在这一刻，生命中的白马王子金先生就躺在她身边。她不想把这么美好的时光用睡觉去度过，她要用最清醒的头脑把这一切都记录下来，因为终要分别。上海见面后，阿莲和金先生的感情并没有升温，反而却降了温。阿莲觉得，在上海，虽然金先生对她很好，但也流露过觉得她不像其他的女人那样会打扮的不满。她又了解到，金先生不喜欢戴眼镜的女人。她想，其实上海人都是比较在乎外表的。

有一次，阿莲和金先生聊起来，上海和江苏要修高铁了，阿莲便邀请金先生来江苏玩。金先生却半开玩笑地说，等他退休了，就去江苏。这使阿莲认清了现实——金先生或许根本就没有喜欢过她。

再后来，金先生对阿莲的态度变得越来越不耐烦了，说阿莲的电话打扰了他的生活，这令阿莲很委屈。阿莲知道金先生开公交，为了他的安全，从来都不给他打手机，只给他打座机。而且，阿莲每个月才会给她打一次电话。每次打电话，阿莲都会背着同事和爸爸。她跟金先生之间的感情，也只有他们两个人知道。但，日子久了，谁的心也会淡。最终，阿莲决定，不再去打扰金先生的生活。

她曾一度怀疑是自己那晚拒绝了他，才导致他的冷淡。也会在网上四处搜寻资料，看到很多健全的慕残者，其实只想找个残障女性做情人。他们其实是从内心里觉得有个残障老婆，是件羞耻的事情。阿莲很想知道，金先生到底爱没爱过她，可是，她却一直没能得到答案。对于未来，阿莲虽仍抱有希望，一切愿意顺其自然。

在阿莲的文章里，“茫茫人海，终生寻找，一息尚存就别说找不到！”或许是对阿莲心境的最好表白吧。

在一个女性的价值多半在于她的外表和年龄的国度，残障给阿莲带来的打击是相当沉重的，强烈的自卑感几乎是挥之不去的心病。而在一个女性必须要靠嫁人才能有安全感与保障的国度里，找一个人结婚，也是她一直在苦苦追求的事情。

尽管与金先生的交往是失败的，但慕残者的存在让阿莲明白，原来吸引力的定义也有很多种，完全不必因为外表异于常人而自卑。可不幸的是，慕残者虽然喜欢接近残障者，但真正能与其结合的却寥寥无几。他们多半是娶了健全人做老婆，再找残障者当性伴侣。

但是，阿莲毕竟是个女人，是个传统的，被压抑的，被周围人定义的女人，一个残障的女人。她觉得，自己需要一个坚实的臂膀让她去依靠。更何况，自己的父亲已经年过八旬，不为别的，为了父亲，自己也该找个人结婚了。可是，她忘不了金先生，忘不了在金先生身边时自己和很多她曾经羡慕的女人一样那种被宠被爱被关怀的感觉，忘不了金先生在床上对她的尊重。她有时候也想，如果自己是个男人，哪怕残障了，或许也不会有这么多烦恼吧。她就这样一天一天的想着，等待着生命中的那个“他”，早日出现。

点评

慕残者的爱算不算爱？如何把慕残的欲望发展成全身心的爱？阿莲的故事给我们提出了两个意味深长的问题。研究表明每五百人里大约会有一名慕残者，他们会对不同类型的残障者有性欲望。人们常把慕残者看做“变态”，部分原因是慕残者把身体的某种状态或部分看作客体来崇拜，就像恋足癖。但恋足变态，男人普遍迷恋丰乳肥臀，为什么就不是变态呢？所以慕残被侧目，另一原因还在于文化为我们建构了关于美的主流观念，让我们觉得只有喜欢这样定义的“美”的身体才是正常，而喜欢“残缺”“病态”身体的人自己也必然是“变态”——甚至不少残障者也这样认为。也许当我们意识到“美”是一种文化建构，而事实上人们对于身体的体验和欲望丰富多元时，我们才更能接受慕残者的存在。

在健全人的恋爱经验中，对方首先被自己身体的某一部分所吸引并不奇怪，重要的是通过进一步的交往，双方能发展出相互的、全身心的爱，但这一点对慕残者比较困难。金先生一方面喜欢阿莲的身体，但另一方面又受主流观念的影响，轻视残障人，认为不能与之相伴终身。虽然故事没有采访金先生，但我猜金先生在内心深处也无法接受自己慕残的倾向，以为那只是个小怪癖，不能发展成爱？若是如此，金先生的自我否定实在可惜，因为阿莲并没有排斥他的“怪癖”，反而因他的欣赏发现了自己的美。虽然阿莲与金先生之间的感情没有发展下去，虽然残障人也绝对不是只能等待慕残者的拯救，但我希望，当我们发现自己或他人被主流之外的美所触动时，我们能勇敢追求，勇敢地接受独特的品味、独特的美。

参考公约

《消除对妇女一切形式歧视公约》第五条：

缔约各国应采取一切适当措施：

(a) 改变男女的社会和文化行为模式，以消除基于性别而分尊卑观念或基于男女定型任务的偏见、习俗和一切其他作法；

(b) 保证家庭教育应包括正确了解母性的社会功能和确认教养子女是父母的共同责任，但了解到在任何情况下应首先考虑子女的利益。

《残疾人权利公约》第八条：

提高认识

一、缔约国承诺立即采取有效和适当的措施，以便：

（一）提高整个社会，包括家庭，对残疾人的认识，促进对残疾人权利和尊严的尊重；

（二）在生活的各个方面消除对残疾人的定见、偏见和有害做法，包括基于性别和年龄的定见、偏见和有害做法；

（三） 提高对残疾人的能力和贡献的认识。

第六条：

残疾妇女

一、缔约国确认残疾妇女和残疾女孩受到多重歧视，在这方面，应当采取措施，确保她们充分和平等地享有一切人权和基本自由。

二、缔约国应当采取一切适当措施，确保妇女充分发展，地位得到提高，能力得到增强，目的是保证妇女能行使和享有本公约所规定的人权和基本自由。

第二十四条：

教育　

二、为了实现这一权利，缔约国应当确保：

（一）残疾人不因残疾而被排拒于普通教育系统之外，残疾儿童不因残疾而被排拒于免费和义务初等教育或中等教育之外；

（二）残疾人可以在自己生活的社区内，在与其他人平等的基础上，获得包容性的优质免费初等教育和中等教育；

（三）提供合理便利以满足个人的需要；

（四） 残疾人在普通教育系统中获得必要的支助，便利他们切实获得教育；

（五） 按照有教无类的包容性目标，在最有利于发展学习和社交能力的环境中，提供适合个人情况的有效支助措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