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中的上海，还未到恼人的梅雨季节，凉爽得比北方都怡人。和盛焕的相识，源自季老师的介绍，季老师是她高中时期的老师，对她很了解。听说我要采访有故事的听障女性，季老师向我介绍了她，并告诉我，她是个很有“传奇”色彩的姑娘，这不由得让我更加期待见到她了。

联络，未曾相见便相知

与盛焕的前期接触是通过邮件和微信，她没有任何大家印象中“语法混乱”的情况，完全没有大多自小听障的人面临的困扰—因为交流更偏于形象思维，而不擅长于文字与抽象，我与她的文字沟通十分顺畅。当然，这里有个前提是我的文字能力还算过得去，因为我是高中时听力出现了障碍，佩戴上了助听器。所以，对于与她的会面，我十分期待。

我们的第一次会面约在了上海体育馆附近的咖啡馆，巧的是，当天是韩国组合CNBLUE的演唱会，身边都是一群嬉闹的小妹妹，我总觉得这个年纪，应该与这些活动已经不再有关系。不管心底是否向往，如果被别人看到，我一二十多的大姑娘，跟小妹妹们混在一起，他们肯定要觉得我幼稚什么的，想想也挺让人无奈。我赶紧躲进咖啡馆的包厢里，顺便感叹一下年轻真好。

离约定时间很近的时候，一个头发短卷的女孩出现在我桌边，用口型问我：“你是高源吗？”我连忙点头。

是的，盛焕来了，与我想象中略有不同，印象中学画的女生应该是长发飘飘，穿着长裙的姑娘，为我的刻板印象汗一个。现实中的盛焕，头发短短，衣着简约，很干练，很沉稳。

成长，此时无声胜有声

谈话从难切的蜜糖吐司开始，是不是可以说成，女生之间的尴尬很容易被美食打破呢？

“我是高源，我们已经在邮件中交流了很多，来来来，谈一谈你自己吧。”

我们的采访对话在我的手语中开始，静寂无声，估计在旁的服务员看着觉得很奇怪。

“我1岁的时候被查出来听力问题，不是遗传问题，也不是耳蜗畸形，就是没有原因的耳聋。我的爸爸妈妈没有跟我谈起过他们的想法，我想当时他们心里应该很难过吧。”

盛焕很淡然地述说着，我没有看出一丝伤感和遗憾，我想听不见这件事，她应该接受的很好了，包括她的父母。不知道是因为一开始就接纳了，还是因为她有了弟弟。

“我3岁的时候弟弟出生了，他和我关系很好。我弟弟的手语还不错，我们常常一起聊天，有时候爸爸妈妈无法和我说明白的事情，都是由弟弟做手语翻译的。”

很多残障者，还有他们的家人，总在纠结，讨论，到底要不要生二胎。有的认为这是在否定残障者的价值，有的认为这对第二个孩子也不公平，等等，很难说清楚。可对盛焕来说，有这样一个可以顺畅交流的亲人，她现在才能如此开朗吧。

“我4岁的时候进了一所聋哑幼儿园，我的父母没有送我去做语言培训，所以我现在不会说话。我没有问过他们原因，现在看来，会不会说话，对我的影响也不是很大。”

虽然盛焕没有经历过被其他朋友描述得十分恐怖的语言培训期，但是她的唇语和口型很标准。据她所说，她平日里跟他人的交流，也没有什么障碍。也许很多家长在拼命追逐孩子那一声意味不明的呼唤的时候，却忽略了未来对孩子真正有帮助的东西到底是什么，而可怕的是，家长打着的旗号还是为了孩子好。

“7岁的时候，我该上小学了，妈妈想把我送去当时教学质量不错的第四聋人学校念书，可是由于我的户口不在那个区，按照当时的规定是不可以进入第四聋校的。我记得当时妈妈带着我去了教委，据理力争，最后教委的领导同意了我的入学要求，我就在第四聋校完成了我的小学教育。”

谈起她的小学，盛焕的表情也随之兴奋起来。在她的描述中，我看到了一个活泼努力的小姑娘。她学习一直很努力，三年级就已经是少先队的大队长了。经常成为三好学生的她，德智体自然是全面发展，还进入到了学校体育队练习短跑，按她自己的说法是因为她好动。用别人的话说，就是像个男孩子，所以才会被选去练体育。但实际上呢，这和像不像男孩子无关，一切只是因为她喜欢。而体育队的这段经历，为她后来的女篮生涯奠定了基础。

听与不听，都是一生

与此同时，出身知识分子家庭的父母为盛焕请来了美术老师教她画画，直到出国前，她都跟着老师学习绘画。

“你喜欢画画吗？”

我小心翼翼的问了这个问题，因为我接触了太多不得不“画”的听障人士，而他们，对于被逼着学画，怨念颇深。而最后，也不得不因此而从事自己不喜欢或者不擅长的工作，难以建树。我很好奇盛焕对于“画画”的态度。

“我很喜欢画画，这是一种我最能表达自己的方式，非常感谢我的父母开启了我对画画的兴趣。”盛焕的回答在我的意料之外，但也在情理之中，因为每个人，都有自己喜欢的，不喜欢的，只取决于个人。

“如果你能听得到，是一名听人，你会选择什么样的专业？”按捺不住的好奇心，或者是不死心，让我又追问了这个挺无聊的问题。其实这个问题我也常常拿来问自己，假如换种生活方式，我又会有什么样的选择？我一般到最后都是摇摇头，为自己的无聊一笑而过。

盛焕的回答很奇妙：“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现在思考过后还是不知道要怎么回答，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我，不知道听到过的生活是怎样的，所以没有办法想象那样的状态。我现在很适应我听不见的生活，这样没有什么不方便的。所以我想我以后也不会思考这个问题吧。”

我开始反思，我是不甘于现状才会思考这个问题吗？还是经常会被身边能听见的人老问这个问题，或者因为我曾经听得非常清晰过，所以才……这又需要我思考一段时间了。

插曲，远度重洋再重头

2000年，盛焕15岁，盛爸爸因为工作需要，要暂时迁居到新加坡一段时间。新加坡采取的是双语教育，对于英语基础薄弱的盛焕来说真的有些困难。新加坡的残障儿童大部分是进入普通学校和非残障同学一起学习的。

在新加坡，根据残障人士实际的需要，学校有义务提供一些合理便利，像盛焕这类型的听障人士（无法听见，手语交流），学校会提供手语翻译跟随她一起上课，但是新加坡使用的是美国手语。在初到新加坡的第一年，盛焕没有进入学校学习文化知识，而是窝居在家从头开始读新概念英语，并去当地聋人协会学习美国手语。

经过整整一年的努力，16岁的盛焕进入了新加坡接受听障儿童融合教育的两所初中之一的实廉中学，入读一年快捷2班，是班上唯一的听障学生。次年，盛焕以年级第四名的成绩升入了二年快捷1班。让我不得不感叹学霸的世界我们不懂。

同时，盛焕没有放弃画画。她希望大学可以继续在艺术设计方面发展。

经过调查，17岁的盛焕发现心仪的南洋美术学院不能提供实时手语翻译服务，所以不能招收听障学生。但若以她当时的情况去其他国家念艺术院校，则得花去6年时间才能念上大学。几经思索之后，盛焕还是决定回国读书。得到父母的首肯，盛焕拖着行李独自一人回到了上海。

我挺想大惊小怪地问问她，做为一个十七岁的姑娘，还有听力障碍，怎么敢独自一人回来读书。可看到她淡定从容地样子，我把问题又吞了回去。想必人家脑袋里就没被灌输过这不该那不该的概念。

回忆，有今生，今生做姐妹

2003年，18岁的盛焕进入上海市聋哑青年技术学校美术高中班。经历丰富为人开朗的盛焕当选为学生会副主席、学生记者团团长。在学校的课余生活里她也过的十分精彩。

从小酷爱运动的盛焕在高中三年级的时候成为了上海市聋人女子篮球队队长。

“高中的生活我过得很精彩，很开心，也很充实。”盛焕是这样总结她的高中生活的，

“我小时候因为《灌篮高手》而迷上篮球，又因儒雅的藤真健司而打后卫。高中时代有幸赶上球队组建，成为第二任队长，至今已八年。七年来我们的足迹踏遍了中国，有胜利的欢欣，有输球的悲伤，有争吵和怄气，更有理解和欢笑。”

谈到篮球，盛焕那种发自内心的欣喜与喜欢，让我再一次深深地为我的刻板印象而羞愧。--在传统的眼光里，女孩子打篮球就已经很不女了，何况盛焕还是个学画画的，应该是传说中的柔弱气质美女。

“今生今世有幸和她们结伴，和她们并肩作战，直至我最终不得不离开这个温暖的集体为止。用一句歌词来说最再贴切不过了——“有今生，今生做兄弟”。

盛焕越说越兴奋，最后这样总结：“我们不是男生，但我们比男生还兄弟！日后回顾往事，我们不会记住那些外在的成绩，只会记住的是人与人之间相依的暖意，只会记住的更是，篮球给我们带来的在生活上的坚韧乐观，勇敢进取。”

对我这个天生四肢不协调、走路都会左脚绊右脚的家伙来说，也只能在心里小小羡慕一把了。被深刻教育到的我，后来回来后，挺想对盛焕说，其实那句最贴切的话应该是——有今生，今生做姐妹。

乐观，坚强，勇敢，进取，热血，并肩，是谁让它们只属于男孩子的呢？

人生，几多风雨几多晴

“2006年，我前往北京参加联合大学特殊教育学院组织的单考单招，并取得了同年艺术类考生中的第一名，同时我也以全上海市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上海应用技术学院艺术与设计学院。上海是我从小生活的地方，我对这里有很深的感情，多方面考量后，我选择了上海应用技术学院完成我的大学学业。”

“如果你选择了北京，我们也许会早很多年认识。”我觉得我俩之间有点宿命中的相逢的味道。

世界就是很小，06年也是我考取联大特教的时间。也许，在多年前的那条胡同里，我和盛焕擦肩而过，然后我们穿越了时间与空间，在上海的咖啡馆里“再”相逢。

21岁那年，作为上海市聋人女子篮球队的队长，盛焕和她的队员一直在赛场上拼搏。作为一名画家，她与校艺术团的伙伴们一起在M50创意园、上海美术馆办了联合画展。

这一年的盛焕过得十分忙碌又十分惬意，在很多人诧异的眼光中，穿梭在运动场和艺术长廊。直到27岁时，因为与领队理念不和，盛焕选择了从篮球队退役。从此篮球只是业余爱好而画画变成了职业。

25岁，盛焕大学毕业，凭借自己四年来的努力，她顺利进入MC广告公司担任设计师，并与同事们一起努力完成了两个展览项目的设计。但在结束实习转正的最后一天，她被通知明天不用来了，她没有通过实习期。MC的领导告诉盛焕，他们觉得与她沟通存在很大问题，这些问题会影响工作，大家无法与她一起团队协作。

这对于刚迈出校门的盛焕来说打击有些大，三个月的努力没有得到认可，原因不是自己的能力，而是因为“听不见说不出”。

被强行背负上这样的错误，委屈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始终没有流出来。她没有去争辩，其实交流还有协作，有很多种方式。她也没有去理论，这种借口只是对听障人士的歧视。因为，听障人士的境遇，大多如此，她又能如何呢。点点头，盛焕收拾东西离开了MC。

一个月后，盛焕找到了她毕业后的第二份工作，一家上海的设计工司。

“不过我最近刚辞职了，还没敲定下家。”

在那家公司，盛焕的工作是设计师。公司的同事大多数是女孩子，大家相处起来气氛很融洽。与前一个工作不同，在这里，无论是领导还是同事，大家对盛焕独特的交流方式很接纳，随着工作的时间增长，公司看到了盛焕的能力，她逐渐被委以重任，并独立运作了一个设计项目，努力又优秀的盛焕在公司里逐渐崭露头角。工作后的第三年，一位同事休产假期间盛焕不得不一个人完成两个人的工作，这个状态持续了一年之久。但她领到的薪水却与工作强度不符合，而她身边的同事的薪酬早已高出她很多。

2013年公司年度调薪的时候，盛焕写了长长的邮件发给了公司的总经理，并抄送给自己的上级领导。邮件中，盛焕表明了自己希望涨薪的原因和诉求。总经理第一次接到基层员工直接越层的需求邮件，之后盛焕就被自己的上级领导找去谈话，与之前的态度截然不同，按照惯例的又询问了几个问题后，次月盛焕的工资如愿被提高了。

总结之前的教训，盛焕觉得自己起先是不够自信，加上又珍惜这个能够接纳她的环境，所以起薪报得低，在别的同事涨薪水没她的份的时候，也不好意思去提，结果，她就在同工不同酬的情况下一直默默工作，让别人以为欺负她，欺负听障人士就成了一种应该。

生活，假作真时真亦假

对于听障人士的排斥与歧视，其实无处不在。在职场上，也许表现得比较直接。但落到生活里，却非常荒诞。

有一年，招商银行开展了一系列活动，推广他们的信用卡。与高大上的白金卡不同，这一批信用卡是面向青年的，按照他们的宣传口号，这款信用卡对于一个年轻、时尚的女孩来说具有很大的吸引力。

当然，这些年轻人里包括盛焕，她通过网络申请了信用卡，却久久未能有回音，身边的同事已经开卡使用了，她的申请状态却一直没有变化。

核对了所有流程，同事告诉她，必须有一步，要通过电话确认个人信息。盛焕恍然想起，有个电话号码总是打来，她一直未曾理会，现在想来应该是确认电话吧。盛焕有些懊恼，申请信息上不是留了邮箱吗？为什么不能通过这个方式确认呢？

当这个确认电话再次响起时，盛焕请了爸爸来接电话。

“您好，我是XXX，您是否办理了一张XXX？”

“是的。”盛焕的爸爸马上确认。

“您好，请问您是盛焕小姐吗？”显然爸爸浑厚的男中音，让电话那头的人有些惊讶。

“盛焕她听不见，我是她的爸爸，我来帮她接听电话，您继续确认信息吧！”这样的解释爸爸已经很熟练了。

“对不起，我们需要本人确认信息。”

“盛焕她听不见，也不会说话，没办法做到你说的本人确认啊！”爸爸有些生气了。

“很抱歉，我们不能为您办理这张信用卡。”

随后电话挂断了。爸爸对着电话有些无奈，盛焕了解了情况非常气愤：“不能接电话就不能办信用卡？这什么道理？不行！我要去柜台问问！”在妈妈的陪同下，盛焕来到招商银行，讲清事情经过后，负责人说了这样一句话：“我们认为残疾人没有还款能力，所以我们一般不给残疾人办理信用卡。”

在这句话里，盛焕感到了银行对于听障人士、对于残障人士深深的歧视。她将自己的工作证明和工资证明拿给负责人看，负责人看得异常的仔细认真，过了很久说：“这样吧，你写一个委托书，委托你妈妈帮你办信用卡。”

“我为什么要委托我妈妈帮我办？我难道不能自己办吗？”盛焕在纸上写着。

负责人说：“这是我能想到的最合理的办法，要不然你没办法办理信用卡”。

“这不但质疑了我的经济能力，还质疑我的独立判断能力”讲到这里时，盛焕一脸怨愤。

本以为这就是故事的结尾了，没想到盛焕说后面的事情更让人郁闷。在生活里妥协了无数次的她，再次选择妥协，在递交完相关信息和委托书后的一个星期，盛焕再次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盛焕的爸爸再次帮她接听了这个电话。

“您好，我是XXX，您是否办理了一张XXXX。”

“是的……”爸爸的话音未落。

“不好意思，请让盛焕小姐接听电话！”

“盛焕她是聋人，没办法接听电话，我是他的父……”

咔，电话被挂断了……

爸爸和盛焕对看了三秒钟，还是没想明白为什么，爸爸连忙把电话拨回去，听到的是一串忙音，几经辗转，爸爸终于拨通了负责人的电话，却没有得到如何解决的方法。几次之后盛焕已经不想再跟银行做无谓的争论，于是就想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既然确认电话一定要“盛焕小姐”本人接听，根本不管实际情况，那么我们就“创造”出一个可以接听电话的“盛焕小姐”吧。

当申请电话再次打来的时候，盛焕找来了妈妈接听电话。“您好，我是XXX，您是否办理了一张XXX。”“是的。”妈妈连忙答应。“好，下面我要跟您确认一下信息，您的名字是盛焕对吗？身份证号码XXX。”“是的。”妈妈手里拿着盛焕写给她的基本信息，假装自己是“盛焕”……

一切顺利。两个月后卡寄到了。

然而开卡的时候，盛焕发现银行工作人员填错了她的电话，导致无法开卡。

“老妈那时候不在上海，我不得不请老爸帮我打电话更改电话号码，他们一听到是老爸的声音就以不是我本人为由不予服务。老爸深感这样对聋人很不方便，干脆直接打给了行长交涉。行长就打给分行的客服经理让她接待我。次日我带残疾证去了分行。分行经理确认了是我本人，并让我签署授权书后，就亲自打通了信用卡中心的电话帮助我更改了电话号码，顺便帮我开卡。整件事招行态度还是蛮好的，分行经理人也相当和善。”

这样的一幕又一幕，让盛焕哭笑不得。当遇上“好心人”的时候，她能够办成事情。可遇上所谓公事公办的人，卡着完全不考虑听障人士需求的制度，她就只能干瞪眼。

一个星期后，盛焕可以开始使用自己的新信用卡了。但她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她说这张卡是“骗”来的。

未来，东边日出西边雨

2013年的6月，工作3年的盛焕决定申请武汉理工大学艺术与设计学院的在职研究生，希望能够进一步提高自己的专业素养。家里人对此十分支持。

盛焕高兴之余也不免遗憾：本来决定一起申请的学姐变卦了。原因是已婚已孕的学姐家人极力反对，认为作为听障人，根本不具备与健听人一样的社会竞争力，即使去学了研究生也找不到好的工作。何况还是女性，应该把生活重心放在家庭上。

盛焕听到这样的理由，无力反驳。她知道，现代社会的女性都面临着这样的问题，工作和生活到底要如何处理？何况，作为听障人，面临的阻碍只会更大。

但作为盛焕，她很坚定。

“我并不觉得作为听障女性，面临重重困难，就应该放弃自己的事业回归家庭，这件事的选择跟聋不聋、女不女没有关系，还是要看这个人自己的想法。我也会结婚的，但是我并不着急，我希望能找到的是一个合适的人，并愿意和我一起努力奋斗！”

作为高危可遗传基因的携带者，不想让自己的孩子以后经历自己经历的这些，盛焕并没有生育的打算。但这样的想法是否能被未来的家庭接纳？采访结束时，盛焕说她也在等待答案。

不过，数个月之后，我们再度邮件联系，她告诉我，她已经有了答案。她现在的伴侣，同样是一个高危可遗传基因携带者，她们达成了共识。

不管对听障的态度如何，同为听障女性的我，还是真挚地祝福她，祝福她在尘世里永远幸福。

同时，这个祝福也送给自己，送给所有的听障女性。

点评

回顾盛焕的成长过程，可以说家人在不经意间就培养了她对聋人身份、聋人文化的认同感。主流社会多把听障看成一种残缺，歧视听障人，并强迫他们学习口语，“矫正”为健听人。而近年来聋人文化逐渐成为西方社会一种活跃的亚文化，它认为聋/听障是一种独特的经验，手语是应该被尊重的语言，聋人是与他人平等的身份。儿时的盛焕能在弟弟这位“翻译”的帮助下与父母无障碍交流，父母也充分尊重她的不同，没有送她去语言培训。这个尊重、包容的环境使盛焕自信、开朗。既然不认为听障低人一等，盛焕也就不会执着于那个在歧视环境下困扰残障人的问题——“假如我能听见”（或“假如给我三天光明”）——因为现在的自己，就是最好的自己。

随着盛焕逐渐走进家庭之外的社会，她遇到的歧视也越来越多，包括单位认为与她“无法沟通”，同工不同酬，以及因被认为在经济和法律意义上无能而被拒绝办理信用卡。这些歧视是可笑又可恨的，因为这些认为盛焕“无能”的机构，恰恰是应该为盛焕提供合理便利、为她赋能的机构。盛焕及其他残障人需要在这些歧视面前忍气吞声，无冤可诉，也说明目前残障人权利的法律保障不健全，常常有立法无执法。

尽管这些制度性歧视需要系统解决，但盛焕的“斗争策略”却是值得其他残障人学习的：无论是在工作还是信用卡问题上，盛焕后来都选择站出来，有理有利有节地表达自己的不满。而最终对方都接纳了她的意见，及时改正。这说明并不是每个健全人都是不可理喻的，有很多时候他们只是对残障的世界一无所知，需要残障人的教育。这个沟通和教育的过程不仅解决了残障个体的问题，而且使主流社会了解到残障人的存在、需要和为其提供合理便利的恰当方式，也就促进了残健群体的共融。

参考公约

《消除对妇女一切形式歧视公约》第十三条：

缔约各国应采取一切适当措施，消除在就业方面对妇女的歧视，以保证她们在男女平等的基础上享有相同的权利，特别是：

(d) 同样价值的工作享有同等报酬包括福利和享有平等待遇的权利，在评定工作的表现方面，享有平等待遇的权利；

《残疾人权利公约》第二条：

“交流”包括语言、字幕、盲文、触觉交流、大字本、无障碍多媒体以及书面语言、听力

语言、浅白语言、朗读员和辅助或替代性交流方式、手段和模式，包括无障碍信息和通信技术；

“语言”包括口语和手语及其他形式的非语音语言；

第十三条：

缔约国应当采取一切适当和有效的措施，确保残疾人……有平等机会获得银行贷款、抵押贷款和其他形式的金融信贷，并应当确保残疾人的财产不被任意剥夺。

第二十七条：

缔约国应当保护残疾人在与其他人平等的基础上享有公平和良好的工作条件，包括机会均等和同值工作同等报酬的权利，享有安全和健康的工作环境，包括不受搔扰的权利，并享有申诉的权利；

第三十条：

残疾人特有的文化和语言特性，包括手语和聋文化，应当有权在与其他人平等的基础上获得承认和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