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提示】

每一个成功者都有一个开始；勇于开始，才能找到成功的路。

世界会向那些有目标和远见的人让路。

成功者：做别人不愿意做的事情，别人不敢做的事情，别人做不到的事情。

……

按目前社会的衡量标准，张成无疑是成功的，他完全可以当好一个成功学导师。他身上所拥有的特质，与他是否视障无关。而他的成功，也与视障无关。如果硬要把他的成功书写成一个“盲人”的传奇，那，“盲”到底为他的成功增添了更多的障碍还是机遇，恐怕永远无法分清。

失明：绝望中面对

1990年1月15日，张成在初二课堂上，因视网膜脱落导致永久性失明，视力从1.5直接下降到0.0，一点都看不见了。从一个健全人突然之间变成盲人，巨大的打击令他差点丧失生活的勇气，几次自杀未遂。在亲情的抚慰下，张成开始面对现实，进入河北省保定盲校学习中医按摩。为学习针灸，张成在自己身上练习，找感觉。扎不准，轻则疼痛，重则血迹斑斑，学解剖，他用手去摸死尸和骨头，几次在夜里从噩梦中惊醒。

当时，学校发生的一件事儿给张成带来很大影响。“我1991年开始上学，刚开始入学的时候是20个学生，到1992年9月份再上学的时候就剩16个学生了，有四个学生因为交不起学费而被迫辍学了。当年在学校学习推拿，每年的学费是一千二百元，每个月生活费是八十元，每年大概在两千元左右，对于家境尚可的我来说，这笔开销可以承受，但对于不少家庭来说，这却是一笔巨款。那四个辍学的同学中有一个是我的同桌，我们特别要好，感情特别深，我对于他未能和我一起完成学业感到非常难过，那时我就在想思考一个问题，假如我能办一所免收一切费用的学校，让吃不起饭、上不起学的盲人能够上学、就业，那该多好啊！”张成回忆说。正因为那四个同学的退学，在16岁的张成心中埋下了一颗种子，想办学校的愿望当时只是一个模糊的想法，张成并不知道当时他自己是否真有这个能力，甚至不知道这个想法意味着什么。

1994年，张成要毕业了。他没有选择继续进一步深造，也没有进入医院工作，而是直接开起了按摩诊所。一来是验证自己所学，二来也可以多挣点钱。

▲东方之子张成

办学：艰难的开端

如果事情就此发展下去，也许张成的人生会与大多数盲人相似，守着诊所一辈子，如果诊所难以经营，就走上打工之路，但在开诊所的过程中，一次经历让他再次响起了上学时的那个愿望：“96年夏的某一天的我连续工作了60多个小时，基本上是三天三夜不睡觉，按摩的人排着大队，想让我按摩排两个小时不算什么。就凭我一个人一双手能够治疗几个患者呢？我应该培养一些盲人一起来做这件事，为了减轻大家的负担，我想办一所免收一切费用的盲人学校。”

生活中，我们从不缺想法，缺的只是实现想法的勇气与毅力，凭着多年的积累和经营诊所的积蓄的，张成办一所免费盲校的愿望或许是可以实现的。

然而作为一个二十岁的盲人小伙子张成来说，办学校的想法引来更多是怀疑，而非支持。

“首先是去批办学资质，要有一个合理的理由来让国家教委批准你办学，获得教委批准要有两个公章：残联和卫生局。残联批准后再到卫生局，手续齐全后才能教委批准你办学，接下来再去找场地、聘老师、招学生。”

但在资质审批这第一关，张成遇到了难题。

“当时被质疑也是正常的，二十岁的小伙子大学还没有毕业呢，能够办学吗？其次当时盲人经常被认为只能从事按摩，办学校当校长这听起来确实像个笑话，再次免费办学，钱从哪里来？大企业家、大慈善家没有说免费办学的……”

残联、卫生局和教委，都觉得张成的想法是异想天开，纷纷劝他打消这个念头。在他们看来，一个盲人能够在家开一个诊所，已经是相当不错了，何苦这么折腾呢？

难关重重，张成却没有气馁，他决心已定，对于各方质疑，他也有着自己的想法：

“我当时太年轻，血气方刚有魄力，看不见反而变成了一种动力，免费办学是以院（按摩院）养校、院校互补、持续发展、逐步扩大。我把我的宏伟蓝图说的非常清楚，可是没有人愿意相信。”

所以张成干脆选择了一个字——磨。

他先是天天跑残联，磨得残联给他盖了章，然后又天天跑卫生局，卫生局也给他盖了章，因为在他们看来，最后到教委，教委肯定不会批准。对于到教委可能遇到的困难，张成心中已经有了应对办法，他准备拿出更大的耐心继续磨。

“我在教委门口站了三个月，每天七点五十分去报道，听他开门一进去我就跟进去。下午两点上班，我1点50分站到门口，他拿钥匙一开门我又进去了。每天去，上午一趟、下午一趟……”

回想那时的情景，张成颇有些自豪地给我们讲起了他当时使用的小技巧，“每次去都要爬楼梯，我上楼之前先喝一瓶水，然后噔噔噔一口气爬上去，爬得满头大汗。大家都说这个盲人真执着。”

▲ 原邢台市领导题词

靠着“磨”的执着，教委终于批准办学申请，但是教委主任在盖章时再三叮嘱张成，将来学校办不下去了一定要把这个证送回来。

张成并不在意当时大家对他的质疑，能够获得批准他就非常激动了，接下来他又开始马不停蹄地张罗场地了。

然而在这一关，他同样不是很顺利。

“当时找场地也非常难，记得当时租一个校舍，但是只要说是办盲校就被拒之门外。中国的迷信说影响了风水，说盲人到这里来不好，晦气什么的。”

张成所言，正是当时社会上对于盲人的普遍看法。其实能够从事按摩，对于那个时候的盲人来说，确实已经是一份体面的职业了。更多的盲人，那时还是只能被养在家中，或者摸街串巷去算命或乞讨，残障，在大部分地区，仍旧被迷信的认为是一种不祥。

张成认为既然开始了，就没有停下的道理，一家拒绝了，找下一家，下一家拒绝了，再找下一家。功夫不费有心人终于有人决定租给他场地了，但作为租借给“晦气”的盲人的补偿，其索要的租金要远高于当时的市场价。

在后来招聘老师的过程中，根深蒂固的封建迷信理论依旧给他带来了麻烦，人家一听说是来教盲人，一口拒绝，一方面是觉得晦气、可怕，另一方面是因为不太了解，不知道盲人应该怎么教，张成只能提高薪酬。

“那个时候的工资基本上三四百块钱，我一般都出到七八百块钱。就这样还是没有办法招到人呢。开始低，根本没有人来，看了一下就走了，我就不得不提高工资，高一点，再高一点……”

讲到这里，张成的脸上也不由露出了苦笑，毕竟当时整个社会对于盲人的认识就是如此，他也很是无奈。

幸运的是在这个艰难的过程中，他的家人一直在他身边支持他，从开始申请办学校，到后来学校成立，他们都在尽力给予张成帮助。

“我父母、哥哥姐姐一直在帮忙。之所以能够做到现在，正所谓家和万事兴，其实我办这个事，我父母和家人都特别的支持，因为他们觉得我虽然看不见，但是这是一件好事，能够让盲人上学，他们也能够体会到家里有盲人的感觉，对其他盲人的家庭也能感同身受，再难再苦也是非常的支持。”

不过令张成没有想到的是，学校筹办起来了，当他辛辛苦苦挨家挨户上门招生的时候，遇到了一个哭笑不得的情况——许多人家怀疑他是骗子。

“听说那个村有一个盲人又去人家了。问：我们那里办了一个学校去不？教按摩，管你吃、管你住，不交钱。孩子父母听了都惊呆了。我当时去了三四十家，有11个学生，通过残联、街道各个部门去找，真的是挨家挨户找，找了四十多个，就来了11个，而且是家长跟着来，在这里住了一段时间，有的住一个礼拜，有的住半个月，还有长住一个月的，害怕我把学生怎么着了。”

除了挨家挨户招生，后来张成还在街上“捡”回来好多学生。

“在大街上碰到乞讨的、算命的盲人，我就说，你怎么不去学按摩呢？他说不知道哪里有学的。我说：这里有一个你去吧；他说：没有钱交学费；我说：不让你交学费呢？他说：也没有钱买饭吃；我说：饭费也不用拿；他说：哪里有这样的好事；我说：你跟着我走就有这样的好事；所以很多都是我从大街上捡来的。”

就这样，张成带着他的第一届11个学生，高薪招聘来的两名老师，开始了他的办学之路。

▲张成为学生演示按摩手法

管理：经验的积累

在张成的规划中，他的学生在未来学有所成之后，可以在实习期进入诊所帮忙，这样可以分摊他的压力，使学校走上一条良性循环的道路。但严格按照中专学制的情况下，前两届对他来说，是完全的付出，没有任何回报，因此为了支持学校的日常运转，张成每天必须要在按摩诊所接待至少十名顾客。而有时候如果资金周转出现问题了，又找不到愿意借钱给一个办免费学校的人，为了能够让学校坚持下去，张成只好“变卖家产”。

“当时家里的冰箱、电视都卖了，我还去找亲戚朋友家借钱，他们都不借给我们。他们认为我们全家都下岗，而且不争气的儿子还开了一个免费的学校，怎么敢借钱给你？所以不卖房子第二届学生就都要在门外呆着，你没有上下床、课桌、按摩床。一个学生一年需要七八千、五六千。那时名气小，招聘老师又需要高薪，房东不愿意租房子给我。”

为此，在学校办起来的第二年，张成在家人的反对声中将之前买来准备日后结婚用的房子卖掉了。

“我妈妈也没能阻止我，我妈妈说结婚是大事。我说，不卖房子能够解决我一个人的大事，但是卖了房子能够解决多少盲人一辈子的大事……”

一方面承担着经济上的压力，另外一方面，作为一个上学时连小组长都没当过的年轻人来说，要想管理好一所学校，还面临着许多困难与挑战。

老师的课程纲要他要过目，学生间的矛盾与误会他要出面调节，食堂说今天面粉没有送来，张成还要去解决吃饭问题。

按张成的话说，那就是管理者就是来管理框外的事情，管理不应该发生的一切意外。

因为太年轻没有什么经验，压力又大，加之当上了校长还有些骄傲，那个时候的张成脾气不太好，经常拍桌子发火，并且对学生要求特别严格，学生们对他非常畏惧。

“我记得最清楚的是那时候要求晚上九点熄灯，熄灯的时候不许说话，使劲在床上翻身都不允许，看书、听收音机都不允许，只能躺着睡觉。第二届的一个学生，九点一到，一拉灯，指甲还剪着呢，没有剪下来，犹豫了一下剪不剪，后来剪了一下被宿舍长听到了，后来就被拉出去训话。就是这么严格。”

与此相类似的情况，在第一、二届学生身上发生了不少，不过随着张成管理经验日渐丰富，并且第一届学生可以上岗服务分担他的压力之后，他也开始了反思。

“其实那时候主要是心虚，不会做，害怕别人说，所以先用气势压倒他们，后来办了两年，觉得没有什么，就觉得自己能够办好了。我现在经常劝人，当你着急的时候就说明这事你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你当你知道如何解决一件事的时候你肯定是不会着急的，你要想不着急就要先思考一下解决办法。”

从1997年4月招第一批学生，到1998年12月成立张成盲人按摩医院，再到1999年，张成带着他的学生们到北京开设了盲人按摩中心，虽然这其中经历了许多艰难，但一切都在他掌控之中，这所学校就这样逐渐走上了正轨。

▲ 张成教学生使用电脑

发展：里程碑的印记

如果就此下去，也许张成盲校前进的脚步应该是从它起步的邢台市开始面向全河北，然后是全国，最后还会走上国际化的道路。“这所学校本来打算叫邢台市盲人按摩中等专业学校的，但是几位主管部门的领导去我们学校参观的时候说：“张校长我给你提一个建议，你这所学校叫做邢台盲人按摩学校，听起来确实也不错，也确实为邢台市做了许多贡献。但以后如果要面向河北省、全国、乃至国际招生，这个名字不够大气，不如就用你的名字命名。”这就是张成盲人按摩中等专业学校名字的来历。

正当一切都按计划发展的时候，一场席卷全中国的灾难不期而来。“2003年，因为非典不让干按摩了，按摩属于近距离接触，需要停业三四个月也许会更久，心里比较恐慌，如果三个月不营业的话，一个月得赔十万左右，那时不知道非典得持续多长时间，最后我不得不把所有的学生解散了。”

“非典”的降临，使得张成苦心经营的一切险些化为乌有。好在这场灾难并没有持续太久，尽管学生们全都解散回家，再也招不回来了，但经历过从无到有的张成并不气馁，此时他的学校也有了一定知名度和规模，重头再来也简单了一些，非典的经历使他悟出了一些道理，完善了日后的办学理念

“生命太脆弱了，我觉得教人治病，还不如教人思想，我们学校之前的校训是自强不息，强调自己是最强、最棒的。2003年非典过后我把学校的校训成了上善若水，你说水柔吧，但是水滴石穿，水又是冲下的，所以要学习水的精神。”张成逐渐改变了学校只注重技术与实用的教学风格，引入了更多以人为本的理念，因为盲人的眼界与心界，也需要拓宽。

“我们学校在2003年以前注重专业技术教育，现在注重思想理念的教育，我们每个礼拜六请一些成功人士讲他们的人生经验和所见所闻，让盲人拓宽知识面，让他们更多的了解社会是什么样的，让他们从思想上改变，不管是什么工作，拓宽思路对人生是有好处的。我们逐渐由原来的单纯教授专业技能，变成了现在的技能与思想同步的方式。”

张成的思想在变，盲人的生活、工作在变，社会关于残障的态度也悄悄发生着变化。从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大家见盲人如见瘟疫，到新千年之后，社会逐渐开始认识盲人，接纳盲人。奥运会过后，开始意识到盲人与健全人同样的需求和权利，整个社会都在改变，都在进步。张成和他的学校在这样的大环境中一直努力向前。

为了谋求更大的发展，追上社会的脚步，同时也是让自己眼界更为开阔，在学校资金并不充裕的情况下，2005年张成决定将学校迁至北京。

反对与质疑在他公布决定的那一刻就接踵而来。“当时我们家人都说，别往北京搬，说搬到北京就不行了。但是我心意已决，我是法人代表说话必须算数，我说必须要搬，就搬了。”

历史永远都是以成败论英雄，如果今天的张成盲校已然不存在了，那么可以说当时他的这种决定愚蠢至极。庆幸的是迁至北京后，2007、2008年，他们连续两年与中国盲协合作，面向全国及四川地震灾区招收了两届学生，使学校的影响力越来越大，学生在这样的大环境下也能够更好的与社会相融合。

▲和学生一起打太极

这样看来，他当时的决定是十分正确的。“我这个人有一个特点，不管怎么样，想了就去做，相对于成败我更看重过程，凡事只要做了就有50%的成功率，但是不去做，是肯定无法成功的。”或许从张成身上，可以看到很多对人生意义的思索，这种思索与视力无关。

同时，张成告诉我们，他是这样看待捐助的：“社会各界的愿意支持帮助我们，我非常欢迎，但是我从来不认为这是长久之道，管的了一时管不了一世，一次的支持帮助可能让我一个礼拜吃四次、五次肉，但一味的靠援助无法生存的。假如别人不再支持帮助你了，你该怎么办呢？所以还是要靠自己，自食其力，有多大能力能办多大的事，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就不办……”

正是这种独立自主的办学理念，使得张成盲校在变动不居的社会中稳步发展。经过十多年的拼搏，张成变得越来越自信，虽已过而立之年，但岁月并未在他俊朗的面上留下太多痕迹。

【人物简介】

张成：男，河北邢台市人。十四岁失明，后开始学习推拿。1999年12月，张成被评定为河北省最年轻的主治医师。现为张成盲人按摩中等专业学校校长。张成盲人按摩中等专业学校成立于1997年，是经河北省教育厅、卫生厅批准，国家承认学历的中专学校；是国内唯一的一所学费、生活费全免的盲人按摩中专学校。并成立了多家张成盲人按摩医院，为盲人提供了受教育和工作的机会。2000年5月，中央电视台“东方之子”栏目播出专访张成校长免费办学的事迹。2005年 9月，张成盲校北京分校在北京丰台区长辛店成立。曾获邢台团市委“新长征突击手”荣誉称号、共青团河北省委“河北省五四青年奖章”等。

【编者随想】

我们在各种报道里都能看到伴随着后天致残的忧伤与绝望，这很正常。从一种状态进入到另外一种自己本来一直认为不正常的状态，以往对未来生活的理解和设想突然黑白颠倒，肯定会有恐慌。不同的是，有的人没有从这种恐慌中走出，有的人走出去两步，又赶紧缩了回来，而有的人，则是一往无前，张成就是最后一种。视障，并没有成为张成的绊脚石，而是他的垫脚石，使张成走出了一条不同的路。这种转换，让我们看到张成内在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