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动】我都学CRPD了,你怎么还不“滚蛋”!

来源:残障历程   作者:韩婧莹   2021.02.24 12:16  浏览692


我是一名脑性麻痹后遗症人士,人们通常叫它脑瘫。

在童年时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都搞不清“脑性麻痹”究竟是个什么鬼,只是觉得这四个字,让我在走路、说话、看东西、写字等方面似乎和其他小朋友有点不一样。


什么?我竟然“生病了”!


不知不觉中,我到了应该上学的年纪,父母便把我送入了普通学校就读。

在学校里,努力学习的我经常会得到老师的夸奖,有一天,一位老师夸奖我的话,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

你就生病了一天,就不做作业了,人家婧莹常年有病,还坚持学习,你说你惭愧不?

听到这样的夸奖,我一下子变得特别疑惑:我这是怎么了?我生什么病了吗?我又没感冒,也没发烧呀,百思不得其解的我跑去和询问身边人,想求证:我没有“得病”这个事实,没想到身边人的答案却让我感觉,我真“病”了。

闺蜜对我说:没准脑性麻痹就是一种“慢性病”呢,不然你干嘛老是要做康复锻炼?

父母告诉我:你很健康,但是有些“正常人”轻而易举能做到的事你却无法完成,所以,你要坚持康复锻炼才会越来越好哦!

而当我查阅相关资料,那上面写着:脑性麻痹无法痊愈,需要终生康复!

……

记得当我得知这些信息时,我的心情一下子沮丧了起来,原来“脑性麻痹”真的是一种“病”呀,虽然我弄不清这是一种什么病,但我可以确认的是。脑性麻痹就是“不正常”的。

在这样的沮丧中,我依旧没有放弃学习和康复,因为我想,我的身边有那么多爱我的人,我一定要通过自己的努力战胜“病魔”,没准有一天,我努力着,“脑性麻痹”这个顽固的东西就“滚蛋”了,我还创造了“医学奇迹”呢!

尽管我还是以积极乐观的心态面对着生活,在不经意间,我却变得胆怯起来,很多本来很想去做的事都不敢去做了。比如,加入学校的记者站,大家说我说话都说不清楚,怎么能去采访;比如去学烹饪,大家说手那么不灵活,切菜伤着了怎么办;我想在早餐摊位买豆浆,身边同样来买早餐的街坊说:要不得,你走路走不稳,手也不灵活,万一烫伤了自己怎么办……

面对这些阻拦,心里很不服气的我却老假装“成熟”地劝说自己:你是“不正常”的,所以理所当然地,有些“正常人”能做的事情,你就做不了了,你要学会接受现实。


如果“障碍”没有了,脑性麻痹就是一种状态了!


高三的那年暑假,我偶然“邂逅”了一个和“残障”有关的训练营,在那次训练营中,导师为我介绍了一种全新的残障理念:

“残障”就是“残损”+“障碍”,如果障碍全被消除了,就只剩下“残损”了,它只是一种生命状态而已。

听到导师说出这句话的那一刻,我忍不住流泪了,内心中那股不服输的劲,一下子被激发了出来——对呀,如果消除了障碍,脑性麻痹不就只是一种“残损”了吗?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不能让“障碍”阻挡了我前进的路,我要克服它。

当我结束了训练营的课程,我开始一个个去尝试了我多年来,很想做,周围人却总说我做不到的事情。那时,我不再去想脑性麻痹带给我的那些痛苦,而是去想,如何去跨越眼前的障碍。

当校园记者时,说不清话,我就事先告诉她我的情况,并谢谢她的耐心倾听,同时也在不断地做着“魔鬼式”的训练,争取把话能说得清楚一些,再清楚一些。

不灵活的手拿不起刀,我就恳求爸妈陪伴我一次次地练习切菜。

打不了豆浆,我就在家里一次次地拿着装了水的杯子练习走路,每一次走的距离都争取比上一次远一些。

……

然而,渐渐地,我却发现,无论我怎么努力,别人听我说话还是会有点吃力;无论我怎么努力,总爱微微颤抖的双手,始终拿不稳菜刀;无论我怎么努力,只要水杯里的水,稍微多一点,我就hold不住了……

经历了无数次尝试后,我有些沮丧地想,看来脑性麻痹给我带来的障碍,还是太难去跨越了,它虽然只是一种状态,但一定是一种让人很讨厌的状态,它要是能“滚蛋”了多好。


带着“脑性麻痹”这个局限,我的人生却“不设限”


有一天,在一个有关残障的公众号上,偶然地看到了联合国《残疾人权利公约》的全文,因为2015年的训练营上,曾经听导师提到了这个名词,便好奇地点进去看,里面的一条原则深深触动了我:

尊重差异,接受残疾人是人的多样性的一部分和人类的一份子。

这句话对于我来说,有点太深奥了。具体在说什么,我有点搞不明白,但就是在那一瞬间,我似乎隐隐意识到:

原来“残障”不是一个一定要去改善的“问题”,也不是带有负面色彩的残损,它也可以是一种“差异”,只是一个人的“不同点”而已,所以我在尝试完成某些事情的时候,不是要去强行“战胜”残障,而是要学会尊重它,我要跨越的障碍不是自己的身体,应该是改变环境。

当我感受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处理一些事情的方式悄然发生了改变:

比如,再去采访别人的时候,我不再强行要求自己,一字一句地把话吃力地说清楚,而是尝试用文字的方式与对方进行访谈,久而久之,我的经验越来越丰富,有的采访对象甚至对我说,有时,看着我的文字,都能想象出我的表情和语气,那种体验太新奇了。

比如,烹饪时,我不再恳求父母让我拿那种我根本掌控不了的锋利菜刀,而是去寻找适合自己的刀具,碰上一些实在切不了的肉,我就在买菜时,顺便让小贩帮我切好。

比如,学校里没有有盖子的豆浆,我就自己带个有盖子并且很好拿又不传热的水壶去食堂打豆浆。

……

我感到当我遇到《残疾人权利公约》里,那条“尊重差异”的原则后,虽然不能完全读懂它,我的人生却像“开了挂”一样,能完成的事情越来越多,渐渐地我不再为自己身上“脑性麻痹”这个身份而感到自卑了,因为我觉得,它带给我的那些特点,只是我人生中的一个“局限”,只要去正确面对它们,我的人生一样可以“不设限”。

就是在这样不断的尝试和突破限制中,我毕业了,就在毕业那年的秋天,我邂逅“CRPDLIFE残障意识基础课程”,在那个课程里,我第一次详细而系统地了解了有关《残疾人权利公约》的理念和知识。

因为曾经被CRPD的精神鼓舞过,也因为自己大学学的就是社工专业,基础课程结束后,当导师问我想不想有一天也成为一名培训师,把《残疾人权利公约》的精神和知识传递给更多伙伴时,我毫不犹豫地表示了强烈的意愿。


为什么偏偏是我摊上“脑性麻痹”这种“差异”!


正当我找到了自己认同并喜欢的工作,朝着成为一名公约培训师的梦想迈进时,“脑性麻痹”又一次让我深受打击——因为身体的多重障碍,我在进行培训师引导实践时遇到的困难实在是太多了。

“我今天的培训引导得不好,因为我讲述自己的故事时,讲着讲着就没体力了,大家也听不清,都有点不耐烦了。”

“我今天的培训体验糟糕透了,下面坐着一群青少年,他们太活跃了,我hold不住场!”

我都没办法和参与者进行眼神沟通

……

再后来,每当实践体验不好的时候,我会直接难过得哭出来。想着导师曾经在课堂上,解析过的有关“尊重差异”的原则,我就更愤怒:

什么叫残障只是一个中性的特点,就像人的高矮胖瘦一样,没有高低优劣之分,如何发挥取决于我们对待它的态度。

这都是一些什么嘛?

你看,做培训师时,我就因为残障遇到了很多障碍,虽然我可以找志愿者帮我读PPT、读故事,设置一些坐着就可以完成的游戏,在每场培训中,几乎都会有些热心的参与者主动帮我维持秩序,可是这些都是我在身体实在有局限的情况下,想出来的解决方案呀。

正所谓,《公约》上写着的残障很美好,生活中亲身经历的残障却很残酷。

没错,脑性麻痹不是一个“问题”,是一种差异,但是这种差异我不想要,人身上的差异千千万万种,凭什么就是我摊上了名为“脑性麻痹”的差异!因为有它,我必须付出很多的努力,才能找到适合的方式,做成普通人习以为常的事。

凭什么呀,如果可以,“脑性麻痹”这种差异赶紧给我滚开,有多远滚多远,没有它,我一定能成为更优秀的培训师。

每次进行完培训师引导实践后,无助感都包围了我的全身,好几次,我都感到自己快hold不住了,几乎要被“脑性麻痹”给打败了,因为我实在无法和“脑性麻痹”这种差异,在一起和谐地“相处”。

不过,一直以倔强出名的我,在没达到成为培训师的梦想之前又怎么肯轻易地罢休呢?再说了,导师们和伙伴们,不是一直在鼓励着我,不断给予我机会吗?大家都没有放弃我,我要是先放弃了自己,就太不像话了!

这样想着,我屡败屡战,比任何时候都更努力了。


“脑性麻痹”无法“滚蛋”,也不应该被要求“滚蛋”


在一次“无障碍与合理便利”主题的引导实践后,我的焦虑情绪彻底爆发了,培训结束后,我一个人躲在角落里轻声地啜泣——参与者们太活跃了,开始讨论后,我根本无法让讨论停下来,而在我讲解知识点时,部分参与者的窃窃私语,也让其他伙伴根本听不清我的话。

如果说前面的引导实践是不太顺利的话,那么这次引导实践就是简直太不顺利了。正当我感到异常失落时我的导师向我走来,意味深长地对我说了一句: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让你来讲解无障碍和合理便利这个主题吗?因为你本来身上就有各种各样的障碍体验呀,你自己就是一个“行走的素材库”呀!

见我有些茫然,导师便慢慢地接着往下说:

你讲解的是合理便利的板块,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尊重个性化的需求。如果大家明知道你需要安静的倾听和表达环境,却还是在下面窃窃私语,那她们能说出再多的合理便利知识,又有什么用。行动上都没有去践行。

见我还是一副不理解的样子,导师终于对我说了大白话:

如果你需要在安静的环境下倾听别人的发言和讲解知识点,你就明确给大家提出要求呀,如果大家不遵守也没关系,只要他们在窃窃私语你就停下不说了呀,直到大家安静下来,你再重新开始,有什么好着急和焦虑的嘛!不仅如此,等大家安静下来后,你就应该用刚才发生的事情作为案例,引导大家思考什么是合理便利的最大关键。

我听完导师的话,竟然“噗嗤”一下笑了出来,看来“脑性麻痹”这个差异并不是像我平时所看到的那么糟糕嘛!如果用它来设计一场有关CRPD的培训多有创意呀!并且按他这么一说,我比起那些所谓的“正常”培训师来说,反而是更有价值的。

当然,我可没有嘚瑟哦,我知道要设计出这样一场培训,我还是需要付出很多努力,不是说我残了就可以。我需要对CRPD 的知识有更加深入的了解;需要对自己的身体差异有更加全面的认识,还需要精心去策划培训中的每一个环节。


尾声:“脑性麻痹”让我们一起自在地面对人生,可好?


这些年,我最忠实的一位伙伴恐怕就是你了——“脑性麻痹”。从小到大,你与我“寸步不离”。

在没遇到CRPD时,我常常向你“宣战”,结果每次都不得不“甘拜下风”,并且弄得筋疲力尽。

在遇到CRPD后,我开始决定要好好对你,毕竟这只是一种“差异”而已,我想:我的人生因为你,而学会了面对弱点,其实也挺好了,不过,你要“听话”呀,不要随随便便“闹”,误了我人生的“大事”。

可是,你偏偏就是“爱表现”,老把你放“幕后”,你总免不了在我“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出台前!

终于有一天,我忍无可忍了,对着你“怒吼”:滚蛋吧,脑麻君!

那一刻,你“哇” 的一声哭了出来,我也终于意识到自己错了……

我让你“滚蛋”,你也没地方去呀,而且,只要我俯下身,在做事情前和你进行一次真诚地对话,我们正在一起完成一些有创意并且独一无二的事情。

所以,我俩都别哭了,擦干眼泪,该干啥干啥去吧,从今往后,我们在一起,更自在地面对人生,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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