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路】伟伟:我只做了不到五分钟的母亲
伟伟是一位全盲的视障者。在伟伟小时候,她没有想过自己长大后要做什么。因为身边的人都告诉她:按摩是唯一出路。只有做好按摩,才有独立自主的可能性,不会被人看不起和成为家人的负担。
毕业后,经由学校和朋友推荐,伟伟顺利进入了一家按摩店,开始了第一份工作。在这里,伟伟认识了许多和她一样的视障女孩,除了每天上钟(为客人推拿按摩)外,就是与其他按摩师们聊天。因为每天的上班时间几乎在下午和晚上,伟伟早上也会学习一些音频制作和广播节目剪辑,生活十分规律。
在按摩店里,伟伟每天需要面对的是形形色色的客人,以前她也有听过其他同事分享按摩店里被骚扰,但是那时觉得只要自己小心谨慎,这些事就不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可是,在按摩店工作了两个月左右后,那天,伟伟依旧是按照以往那样上钟,准备好笑容,轻轻地敲门,钟房里是一位中年男士的声音,很厚重。与其他客人一样,也是询问一些如同工作多久之类的话题。但是聊着聊着,他就开始提一些别的要求,动作上也开始不规矩起来。伟伟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事情,一时情急,但是伟伟越是奋力挣脱,对方越是暴力。在伟伟实在精疲力竭,无力反抗时,所幸路过的同事听见了钟房里的动静,冲进来救下了伟伟。
自此以后,伟伟惧怕上钟,每天的客人也越来越少。那位客人依然光顾,还要一定点伟伟,老板叫伟伟谈过好几次,甚至劝她从了那位客人,做生意的,顾客至上嘛。当伟伟听到老板这么说时,对于按摩这个行业彻底失去了信心。所以,伟伟虽然还在做推拿,但在她心中,早已暗暗下定决心,早晚有一天会退出按摩,因为她不想做。
然而,等待伟伟的不仅是工作上的失意,父母也开始催婚,给她安排相亲的对象。每当对方看到伟伟看不见时,都会长叹一声:这姑娘可惜啦!这样的话一遍遍地加深“看不见是有多么不幸”。父母也希望伟伟能和一个健全人结婚,哪怕年龄比她大很多也没有关系,伟伟对此十分抵触,但也无能为力。就在这时,伟伟的一个大学同学,同样也是视障的一个男孩,和伟伟联系频繁。渐渐地,他们建立了感情。双方都面临父母逼迫结婚,于是决定组建自己的小家。当时,伟伟觉得,两人都是视障,会比较有共同语言。他们也用各种方法说服双方的家长,甚至尝试过离家出走。最终,父母还是同意了。
结婚以后,婆家人却不让伟伟工作了,她的父母也觉得,伟伟在家就可以了,一个视障女孩子,去哪儿都不方便,也不安全,现在又结婚了,就更应该呆在家。用他们的话来说,如果你是个男孩子们就什么也不管了。就这样,伟伟离开了按摩店的工作。不久后,伟伟怀孕了。小生命的到来,让伟伟的生活有了一些盼头。虽然看不见,但她觉得自己依然可以给孩子满满的爱。
然而,一切好像是伟伟的一厢情愿。作为母亲,伟伟从没有机会没有抱过自己的孩子。只要她一靠近孩子,婆家就像防瘟疫似的,将孩子抱走,怕伟伟看不见伤着孩子。伟伟向丈夫倾诉了很多次,但是他也觉得,伟伟看不见,带不好孩子。
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伟伟都在责怪自己。如果不是因为自己看不见,就不会在家待业,就不会受婆家的冷落,就不会被夺去做母亲的权利……这样的声音一遍一遍地在伟伟的耳畔响起。负面的情绪使伟伟更加封闭自己,有什么想说的话,只会在线上与朋友聊一聊。但是丈夫却因此觉得她有外遇,强行拿走伟伟的手机,还对她实施家暴。
伟伟恍然发现,原来自己就是一个生育的工具,在完成“任务”后就被遗忘,成为了可有可无的存在。因为怕她出去丢人,婆家几乎不让伟伟与外界交流,没有了手机,生活更加隔离。伟伟的父母也没有办法,因为父母不可能照顾她一辈子。伟伟觉得,自己还是要学会能够独立,要有独立的收入和独立的生活。
去年,省残联有个盲人计算机培训,那时候伟伟还在婆婆家。她已经报了名,却遭到婆家强烈反对,坚决不让她去参加学习。那时伟伟在婆家已经呆了3年了,在家时他们让伟伟做什么伟伟就做什么。但其实伟伟早已想走出来,因为生下孩子以后公公婆婆就不让伟伟去看,也不让孩子和她在一起,很多话让她觉得接受不了。伟伟觉得,视障并不是一定不能带孩子,如果可以有一些学习的机会,其实只需要告诉她怎么去做就可以。而伟伟婆家的做法是完全取代,控制欲特别强。
伟伟说:“这段婚姻已经走到最后。如果能早一些结束,对于双方都是好的。”通过社会组织和朋友介绍,她尝试申请法律援助。离开家以后,“我至少有自己的空间了,我就觉得我像一只小鸟终于从笼子里飞出来了。”
点评:伟伟说,离家之后自己“像一只小鸟终于从笼子里飞出来了”。其实,她之前飞出过一次笼子。那是决心退出按摩生涯时,因为遇到性骚扰的顾客反复纠缠,而老板几次让她“从了”,结果差点被强暴。没料到,她第二次飞出笼子,却更困难,因为那个“笼子”是家!尽管伟伟期盼和丈夫有共同语言,因为他们都有视障,也曾经为相爱相守和多方努力才结合,但进入这个家后,伟伟却和社会隔离,不让她工作,生了孩子不让她抱、不让她靠近、不让外出、不让用手机、不让参加学习和技能培训,还有丈夫的其他施暴行为。而这些侵犯伟伟权利的家暴,出发点多是为她和孩子的安全着想,包括不让她有“外遇”……终于,伟伟离开了这个家,飞出了这个关她好几年的笼子,并找到了能协助自己的资源——社会组织、朋友,以及法律援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