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路】梦想照进现实的地方——在光明之家的难忘经历

来源:金盲杖   作者:小星   2021.05.19 10:23  浏览424
摘要:青风老师对志愿者们说过,比起陪着到公园散步、看一场电影,甚至出门跑步,这一次训练营,希望你们给予的是帮助营员学会自助。 相信在营员伙伴们心中,大家都对这句话有着深深的认同。纵然得到他人再多的帮助,内心深处,我们仍盼望着能更多地依靠自己。因为失去视力并不代表着生而为人的需求和梦想就此消失,出行的自由、读书工作的自由,重新在生活和社会中找到自身存在价值的自由,这些是压倒一切的渴望

34日上午,我背上一个装着笔记本电脑的背包,揣着新换的手机,就像每次不得不外出时一样,由家人牵着手走出单元房门。与以往不同的是,我要离家半个月以上,到天津参加金盲杖承办的光明之家中途失明者生活重建培训班。

被志愿者从天津西站接到位于南开区的酒店报到时,心里有些紧张,比起刚刚得知可以参训时那种兴奋、憧憬,多了几分茫然。我知道自己的情况很糟糕:全盲,连光感都很弱,唯一会用的手机操作是通过talkback发微信语音,电脑读屏基本不会,已经在家里待了好几年,从未单独踏出家门一步。

虽然之前接到婉笛老师的电话,询问想学习的内容时,我很坚定地表示要学手机和电脑的操作技能,想学单独出行,但心里其实在发虚,如此废柴的状态,当真能做到重建?而且失明后,我还是第一次独自在外,且不论能学会多少东西,单是在陌生城市度过半个多月,似乎就是个巨大挑战。


伙伴们和老师们

心理重建是一种潜移默化

我来自福建福州,在长春大学读针推专业,最喜欢听歌、唱歌和读书,没有什么不喜欢的事。同学们都叫我:登哥,希望大家也这么叫我。七名营员里年纪最轻的那一位如是说,南方口音,入耳果然有种稳重靠得住的感觉,于是从此他的称呼就是登哥

我是小敏,从武汉来,最喜欢的事是逛街买东西,最不喜欢的是听读屏时被打断, 27岁的小敏个子小小,常常让我觉得她像个精致的洋娃娃,说话时又常常意外地成熟。

还有军人出身、居住在天津的政哥,来自山西的华姐,……

每位营员来自南北不同的城市,年龄跨越70后、80后和90后,开营第一天破冰,我们记住了彼此的名字、籍贯、喜欢和不喜欢;第二天残障意识课,分享过中途失明或低视力的经历,还没到下课,整个学习会场就笼罩在一种咱们都是自己人的强大气场里,贯穿之后的每一天。

中间休息:小敏,快教一下怎么拉人入群,我折腾半天还是搞不定。

小星姐,你现在把群打开,从左上角划聊天信息栏。对,接着划,点添加成员按钮。

中午吃饭:谁有多余的筷子、我这里找不到啊。

我这儿有,给你。坐在对面的华姐回应。都是没经验的人,我等着她递过来,她等着我接过去,伸出的手各自静止在空中,半晌,硬是完成不了交接。

我说,你们就不能弄出点声响?青风老师出言指导。

我赶紧拍一下巴掌,下一秒,筷子就被华姐循声塞到了手里。

你们这视障意识,周围笑声中,老师甚是不满,简直当不了合格的盲人!

我过去从未接触过其他视障伙伴,也从没想到置身训练营,相处会如此融洽自在。大概是一种内在的默契,无需表达也懂得各自的需求,我们为了适应现实而来,相互帮助,一同成长。

也是从开营第二天起,伴随着实用技能课程,每天都有故事分享会,心之光无障碍基地创始人王慧、声声慢音乐工作室刘宝萍、中山大学物理系教授富明慧、作家江建军,还有心理沙龙、职业规划。最特别的一点,就是每一位前来分享教课的老师,包括首席导师杨青风,教授电脑的晴天,他们都是全盲的视障者。从四面八方带着盲杖(还有导盲犬)来到训练营,本身就足够有说服力。

中途失明,意味着我们了解世界原本的样貌,也因此在失去的时候分外痛苦失落。整个过程就像一个U形,在备受打击后从一边顶端滑落,直到无助的底部,趴在那里一段时间,意识到一切仍需继续,于是重新学着站起身,沿着另一边向上攀登,努力回到社会,回到正常的生活里。

来的时候,我满脑子都是要掌握技能,然而在连轴转的紧凑日程里,却第一次感觉到了心理重建的重要性。长期困在家里,接受的是同情和照料,周遭的讯息大多是不行、没办法,迫切地想听到别人告知:你仍然可以。

这些分享给我注入的力量并不亚于技能本身,嘉宾老师们给予的不是鸡汤,主要讲述自身失明前后的真实经历,而我们最关心想听的也是这一部分,当生活急转直下,孤独彷徨在所难免,究竟要如何才能走出黑暗的低谷、身处各行各业的老师们,用他们的存在和故事展示了种种可能性,向我们论证了一件事:困难真实存在,但绝非不可逾越;所以要学会与自身的视障平和相处,纵然各自的情况处境有所不同,却可殊途同归。

多学一点

再次打开那扇合拢的门

上技能课的时候,我们七个人根据之前的水平,被分成两组,轮流跟着老师学手机和电脑。

对我来说,就像扫盲一般,在初步弥补缺乏的信息,了解基本操作后,这两样在失明后骤然遥远的重要法宝仿佛失而复得,一下子变得亲近,令人感动无比。

在手机的读屏领域,苹果旁白的无障碍功能是公认的强大,但我的小米手机,也就是安卓系统加载保益软件后,效果也能不相上下,两者各有千秋。

无论电脑还是手机,使用读屏软件,都是在熟悉了基础的功能区域后,用特定的热键或手势代替原本的鼠标和手指点触,只要练习足够,同样能行云流水。

下载京东、下载美团,下载微信读书;下载知了导航,下载车来了,下载滴滴出行……随着手机里实用app一个个增加,缺失的现实仿佛被逐步补全,隔绝已久的外部世界也在短短几天内鲜明起来,变得触手可及。

各种app的构造和用法其实大同小异,所以我教给你们的是方法和基本框架,以后多接触、多熟悉,自然就会用了。带着我们体验了几款app后,王慧老师是这样说的。

电脑里是另一番风景,争渡大神晴天老师什么都会,各种热键组合信口拈来,所以大家也起劲地难为他,要么七嘴八舌,要么拉到小会议室单练,随时随地冷不防蹦出一个云里雾里的问题,要求即时作答,老师也好脾气地照单全收,还附带解释原理。

我们要学word排版、要重拾excelpowerpoint,恨不能一夕间回到从前,再次得心应手地驱动office和度娘。就算热键组合来不及背,也要尽量压榨老师的大脑。


打开百度视频,可可托海的牧羊人多次在场地中响起。在最后一堂课上,又初次接触到号称收割机的音频软件reeper,学着创建音轨,动手录音,剪一剪音频。如果说掌握手机意味着走近日常生活,那么电脑则更多地用在上学、工作上,与自我价值的实现息息相关。

某日,吃过晚饭,登哥拿出一叠满是小孔的硬纸,发给每人一张,给大家上了一堂盲文课。

严格来说,我们学的是数字一到十,勾圈K,还有黑桃红桃梅花方片,全是为扑克准备的。懂得盲文的老师们担任助教,堪堪摸了一晚上,第二天同一时间大家就三五成群地凑在一起,打起了斗地主。

有盲文基础的当然很淡定,初学者免不了着急忙慌,我记得自己一直在气急败坏地大叫,等一下,先别出牌,我还没摸完!

事实上,尽管只学会了辨认数字,触摸盲文的感受是奇妙而印象深刻的,与听觉相比,有种说不出的实在感。老师们说,触觉与视觉投射在大脑中同一区域,听觉则是另一处区域,所以触摸读取会带给人近似于看书阅读的体验,也比听觉更适合于学习书本。

看不见固然带来失落和不便,但同时也打开新的领域,并非全无优势,至少我发觉自己变得心静、专注,不轻易为周遭纷扰的乱象左右。所以珍惜忙碌成长,痛并快乐着的每一天,不管软件、盲文,尽量多学一点,技不压身。

单独出行

最大的帮助,莫过于帮我自助

来到天津前,我对盲杖一直抱着某种幻想,它一定很神奇,是不是上面装有电子眼,能自动识别前方障碍物甚至协助导航、

显然,这属于天大的误会,出行课助教余素一直接打破了我的憧憬:不,它就是跟棍子。

高度以到胸前为宜,有可折叠、可伸缩或者直棍等若干形式,无论如何,当我第一次将一根盲杖握在手中、展开,的确不过是一根较细的普通金属杖。但对于视障者而言,它是手臂的延伸,通过杖柄传递的细微触觉感知前方路面状况,出行不可或缺的亲密伙伴。

从酒店到会场所在的科源科贸大厦大概是八百多米,途中需三次穿过马路,也是我初次使用盲杖完成的距离。第一节出行课安排在开营后的第三天早上,我们拿着自己的盲杖,在酒店门前初步学了用法和注意事项后,就要在志愿者的陪同保护下走到学习会场。

我将杖柄握地死紧,战战兢兢地跟着其他小伙伴的盲杖敲地声、老师和助教们的招呼声,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进。车声、人声,各种嘈杂声音不断从前后左右传来,要听,要忙着感觉地面状况,要及时反应判断,担心走慢了掉队,标准的手忙脚乱应接不暇。转弯了吗?过马路了吗?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哪里?

抵达会场用了半小时,虽然走得晕头转向,手中的盲杖依旧带给我一种崭新的安全感。是的,就算是弱得不行的菜鸟,也是能自己走的那一种,不复寸步难行了。那一瞬间,好像看到了脱出桎梏重获自由的希望。

从此每天早晚都是一片笃笃的盲杖声,从酒店大堂出发,下两级台阶左转,前方餐厅的抽油烟机发出辨识度很高的呜呜声,向它走近,而后就可以右转九十度出院门,脚下还会遇到一条减速带;……

我们学习寻找人行便道的边缘,边打边走;每到路口举起左手,不管有没有车;学着从盲杖传递的触感辨认沿途的标记,留心捕捉耳畔能够提供参考的声音,甚至路边早点摊位传来的香气。

次数多了,这段路大家走得日渐敏捷,多数时候我都落在最后,听着十几根盲杖越过身侧,简直风一样卷到前方。

别用脚试探路面,用盲杖,盲杖是你手臂的延伸!助教娜娜常常跟在我身后,沿途纠正,又顺拐了,迈左脚时应该把杖往哪边点、

朝右边。我狼狈回答,一时间不知该先迈哪条腿。理论都记住了,实操时就是同手同脚,能怎么办?

每晚回酒店,最后一段路边总是停满各种车辆,但凡盲杖用得不够熟练、反应不够快,撞上去简直是一定的。

遇到路边有车怎么办?娜娜已经司空见惯,顺势提问。

贴着绕过去。我挨着这辆不知是什么牌子的小轿车,很有信心地向前,又被后视镜结结实实撞了一记。

说过多少遍,很多车后视镜都不会收起来,要小心撞上,又忘了吧、娜娜一旁念叨,没办法,不撞几次记不住,恩,前面还有好多车。

春寒料峭,夜晚九点半,路上车声寂寥,我俩在路边一辆辆地绕车,犹如跋涉在丛林。,与温暖的酒店房间咫尺天涯。

青风老师要带队,总是在最前面,有时候同行的还有个殿后的晴天老师,不紧不慢地跟在我俩身后,连盲杖都不用,沉稳地表示,用不着的,听着你在前面发出的声音,就都了解了。

…………

到了后来,除了志愿者无声跟随,没人再给指路,同志们仍然能靠自己从一头走到另一头。只有我和政哥数次走丢,我是因为真的发蒙,勘察兵出身的政哥却是观察得太细,自己将自己绕晕。

科贸大厦前有个早餐摊是我们必经之地。某清晨路过,耳朵尖的小敏听到老板在自言自语:这些人走得确实比刚开始好了。

训导营的日程安排里,单独出行训练集中在技能培训和故事分享之后,才学会的手机导航技能眼看要派上用场,加上心里重建,尽管免不了发憷,我们还是冲劲满满地准备奋斗一场。

单独出行,学会使用盲杖仅是第一步,一方面,方法、技巧需要大量实际操练。青风说,另一方面,道路情况复杂多变,单纯依靠规律是不够的,要根据听到、感知的信息加以判断,经验、能力都需要在实践中积累。我们不提倡鸡汤,大家要明白即将面对的不易。

接下来几天,我们不停地走,学着过红绿灯路口,练习在地铁里上下,用盲杖到处划着寻找盲道,迷茫但是满怀希望地,气急败坏但开心地。

不要嫌自己走得漫,在陌生道路上,随时可能遇到出乎意料的状况,求快很危险。即使是走熟的地方,也或许会发生变数,总之,慢一点没有错。

有人行便道的时候,应该尽量走在便道上,有盲道的时候,要尽量走盲道,这是基本规则。总之,不论何时何地,牢记安全第一。

青风老师自己盲杖用得如臂使指,走路在非视障人里都算快的,反应之灵敏,让我多次怀疑这位老师根本就能看见,然而他们给出的告诫却始终审慎。我们处于练习基本功阶段,训练营只是一个开始,万万不可高估自己。

南开区红旗路地铁站前,盲道拐了好几次弯,找过去时就折腾再三,待要返回时当然更晕了。我才试着走了几步,就被余素一挡住,方向错了,不能转弯,重来。

不可能错啊,我明明刚转了一个直角,沿着栏杆再转一次,应该就能上人行便道!就算方向感不行,我觉得至少必须捍卫自己的记忆力。

是我的视力好,还是你的视力好、他冷冰冰问道。

“……”我,我偃旗息鼓。

身高一米九的余素一,视力和娜娜一样毫无问题,别看语气有时冷飕飕,再一回味全是冷笑话,感觉十分之妙。我们每天练习走过的道路,包括最后的全城打卡行程,就是他提前一一踩点定下的。那条用来实践盲道的人行便道长达两公里,但凡走得偏出盲道范围,就会毫无预兆地碰上树木、墙围,报刊亭,各种障碍层出不穷,实在是绝了。

培训倒数第二天,我们分组领取任务,结伴乘公交、地铁前往天津各处购物商场。而最后一日,终级考核来临,检验训练成果顺带见证奇迹的时刻到了,七个人全部分头行动,完成任务卡上三个地点的打卡,禁止打车,不准坐地铁(地铁导航服务太周到,难度不够)公交和步行是唯二的交通手段;面对三个从没去过的陌生景点,我们只能依靠自己。

身穿黄色营服,用导航软件确认交通路线,盲杖一下下点着地面,独自走出酒店所在的院子时,我略感紧张,同时不知为何,油然而生一股壮志豪情(也可能是出于破罐子破摔),是的,将足迹踏过陌生的天津城区,这难道不是失明以来,自己有机会完成的最大壮举?

我是孤单的,也是安全的。就像过去几天一样,志愿者默默跟在后面,除非遇到比较严重的危险,不会出声,也不会出现。所以对我们来说,不论走错路、在人行便道边缘一角踩空,或是撞上电线杆,被停在路边的汽车自行车拦住去路,都是再正常不过,经验就是这样积累的。

于是,在手机导航的指引下步行七八百米,抵达公交天津图书馆站,借助公交软件判断等候车次到站的大概时间,向旁边同样等车的人求助,顺利登上866路公交,往目标第一站天津广播电视塔赶去。

天津是个热情的城市,总能遇到好心的路人,十一点多抵达天塔。

再次查路线前往下一个目的地曹禺剧院,而后要找地方吃午饭,早上出发前,老师们可是一再告诫,单想着完成打卡是不够的,吃饭也是重要组成部分,饿到自己和志愿者可不行。

曹禺剧院与最后一站瓷房子相距约两公里,我决定走过去。事实证明,这个判断相当锻炼人,天津正在到处修路,道旁除了汽车引擎声,时而传来机器的轰鸣,人行便道上也很拥挤,才小心翼翼地绕开左边的共享单车,右脚或许就陷入了预备种植花草的松软泥土。

您要去哪里、这里是施工的土堆。路人很不解。

停下,再走就到马路中央了!志愿者老师也不得不开口提醒,将我拖回人行横道前等候绿灯。

下午五点,我总算走过了大沽桥,穿过劝业场步行街,摸到了陶瓷博物馆门前那标志性的成排大花瓶。

仿佛要给一天征程留下难忘的终曲,回程路上开始下雨。雨水噼噼啪啪地在头顶,鞋子很快踩进了小水洼,羽绒服变得半湿。志愿者老师也遭到连累,但依旧默不作声地跟在身后,沉默的陪伴一直持续到我们踏入科贸大厦,与等在学习会场的老师、营员伙伴们会合。

该启程回家时,我不再需要家人特地来一趟天津,而是和小伙伴们一起到天津西站,在站台引导的帮助下坐上动车,而后换成地铁,直到自家住处附近。我仍然背着电脑,揣着手机,手中多了一根盲杖。更重要的是,即使无人接应,我相信自己也能独自回到家中。


训练营给予我什么

我会想起老师和助教们的传授,电脑和手机里增加的软件,天津街头步步潜行的执着,身后无声的陪伴保护。或许最宝贵的,是建立在所有一切的基础上,重新面对这个世界的信心。

参加闭营仪式时,我想着回家后要怎么做,要拿着盲杖熟悉小区周围环境,有能力去附近超市买东西,去银行买煤气,自己走路到地铁站口;要将手机和电脑用得娴熟,如同打通闭塞的任督二脉,或许我仍然可以尝试寻找工作。

青风老师对志愿者们说过,比起陪着到公园散步、看一场电影,甚至出门跑步,这一次训练营,希望你们给予的是帮助营员学会自助。

相信在营员伙伴们心中,大家都对这句话有着深深的认同。纵然得到他人再多的帮助,内心深处,我们仍盼望着能更多地依靠自己。因为失去视力并不代表着生而为人的需求和梦想就此消失,出行的自由、读书工作的自由,重新在生活和社会中找到自身存在价值的自由,这些是压倒一切的渴望。

得到最好的帮助,回报以成长,愿未来充满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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