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如果霍金不是霍金——《万物理论》影评
20世纪60年代的霍金(埃迪·雷德梅恩饰)是剑桥大学的学生,他与艺术系学生简·王尔德(菲丽希缇·琼斯饰)相遇相爱。当21岁的霍金被查出患上会使四肢麻痹的卢伽雷氏症时,简没有放弃他,而是想办法与他结婚。他们之间的爱情给霍金带来生活的勇气和科学研究的激励,带他进入一个崭新的世界。
《万物理论》又名《少年霍金》,是一部传记性的影片,根据霍金妻子简·王尔德的回忆录改编,讲述了斯蒂芬·霍金从青年到老年的故事。
影片许多画面很用心,如星空下翩翩起舞时的画面浪漫唯美,还有被医生陈述病情时的画面畸形扭曲。而更多时候,画面是平和克制的色调。一些手法也处理得很妙,比如在音乐会上的抢救。没有用力渲染“命悬一线”的惊心动魄,反而让人觉得充满诗意。
123分钟的片长并不算短,不过看下来并无冗长之感,层层递进的讲述,会把人一点点揪住,不知不觉间投入进去。
如果看片之前对霍金一无所知(估计这样的人比罕见病还罕见吧),可能起初会以为这是部普通的青春片。尤其是影片的前24分钟,像极了一部标准的青春爱情片:天才学霸和文艺女青年酒吧初遇,虽然俩人的专业、爱好、信仰都天差地别,但还是不妨碍丘比特的小箭头“嗖”地一下让年轻人们一见钟情,义无反顾地坠入爱河。
不过,从第24分钟那次突然却又意料之中的摔倒,让之前“捡笔时手微微颤抖”、“无意碰倒水杯”、“费很大力气才能迈动步子以至于差点赶不上火车”的伏笔都有了答案:这位心怀宇宙,意气风发,堪称人生赢家的少年霍金,病了,而且还是罕见病——肌萎缩侧索硬化症(ALS,片中称为卢伽雷氏症)。
这种罕见病会破坏给肌肉发出信号的脑细胞,使全身肌肉渐渐失去控制,渐渐丧失行走、说话、呼吸、吞咽的功能,即人们口中的“渐冻人”。片中对于这种罕见病的描写很细致,完整呈现了一个人“渐冻”的过程。
片中霍金在《时间简史》发布会上,对最后一个提问的回答:“……同样,人类的潜力也不会有边界。我们都是与众不同的,无论生活看上去有多么艰辛,你总会有自己的方式发光,生命不息,希望不止”让我觉得有些刻意励志,比起这样的“正能量”,我还是更喜欢全片无处不在的幽默感,譬如霍金与简的对话。
尽管如此,看完电影,我还是觉得有种化不开的伤感。这伤感并不完全来自于一位伟大科学家一点点被“冻住”的身体。虽然通过此片一举拿下第72届金球奖、第68届英国电影学院奖和第87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男主角的“小雀斑”埃迪·雷德梅尼,确实用他的逆天演技,在扬眉、眨眼以及改变嘴角弧度间,将霍金内心最细微的情感表现得淋漓尽致,令人心碎。
我的伤感更多来源于对于“什么样的生命才是值得的”的思考。
电影中,简被刻画成一个外柔内刚的女孩,当霍金的家人对她好言相劝,希望她放弃这段感情时,她平静但坚定地回答:“我知道你们都觉得我不是很坚强,但我爱他”。婚后,简确实也一直以贤妻良母的形象做着“成功男人背后的女人”。
但当医生预言的“两年”过去,一个又一个两年过去,家庭琐事慢慢挤压掉所有属于自己的时间,简开始变得焦躁不安。她对丈夫说自己需要帮手,为了孩子的童年,为了这个家。面对固执的丈夫那句“我们是个正常的家庭”,她说了最恨的一句话“哪里正常了?!”
这是全片最令我难过的一幕。
什么才是美好的,什么才是完美的,什么才是想要的……对于这些问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但“什么才是正常的”似乎不应有一个标准答案。
从前,我并不觉得“残疾人”和“正常人”这一对“反义词”有什么问题,踏入公益圈后,结识了更多的罕见病和残障朋友,也接触了很多从前闻所未闻的理念和知识,渐渐有了残障权利的理念,我开始思考将非残障人士称为“正常人”是否合适。
当然,很多人都会觉得这非常矫情,小题大做,吃多了撑得。但如果仔细想想,这并非只是一个“称谓”或“说法”的问题。因为,当“正常”有了一个确凿的标准,任何不符合这个标准的都将被划入“不正常”的队伍。
身材外貌,饮食习惯,兴趣喜好,性格取向……一个人身上所体现的一切,都有可能使其成为一个不符合标准的不正常的人。
也许你会说,不正常又怎样呢?
在我们这个推崇“步调一致”的社会中,“一刀切”是最为短平快的方式,无论对人还是对事。教育中用同样的评分标准评出优良中差,工作中用同样的考核制度评价工作能力,生活中用同样的价值观评论一个人的成功与否、幸不幸福。你不在正常范畴?哦,深表同情,但是不好意思,我们不带你玩。
所以,我和很多伙伴都希望拿开“正常”这把尺子,因为它会将多元的、不同的、丰富多彩的声音和形态齐刷刷地切掉。
也许,对于“这是不是一个正常的家庭”的分歧,是霍金夫妇矛盾的开始。在家人的劝说下,简尝试去教堂唱诗班寻求片刻放松,认识了指挥乔纳森,并就此将她带入了自己的家庭生活中。
无疑,乔纳森是一个典型“正常男人”的形象,健康热情,高大帅气。片中有一个桥段是乔纳森与霍金一家在海边玩耍,乔纳森驮着孩子们奔跑,协助坐在轮椅上的霍金把双脚放在沙滩上,感受海水的拍打。这些画面欢乐温馨,却有种说不出的滋味。如果将画面中的霍金本人去掉,这确实就像一个普通的、“正常的”家庭,而这是否就意味着“不正常”的家庭注定要以解体告终呢?
我不知道导演是否想通过这个桥段传达“这样的生活才美好啊”的意思,而另一个同样让我觉得如鲠在喉的情节,是片尾的时光倒流。一幕幕画面倒转,蜷缩在轮椅里的渐冻躯体重回活力少年时代,不由得让我想问霍金先生一句:如果时光真能倒流,你,愿意吗?
其实,这是个伪命题,就像每个残障人士可能都被问到过一个问题:如果有一颗灵丹妙药能让你恢复健康,你愿意吗?
听过一种说法,这个对残障人士的经典提问,就像对普通人的经典提问“如果让你中巨额大奖,但要放弃现在的正常生活,你会怎么选择?”。这些问题有个共同之处,乍听之下是个“这还用说吗”的傻问题,但随后又会觉得“这还真得好好想想”。
没有人不渴望更富足、更有质量的生活,但“灵丹妙药”和“一夜暴富”带来的生活巨变,势必会改变现有的生活,你的家庭、工作、爱好、梦想还会是原先的样子吗?你还是你自己吗?
也许,生命的有趣之处就在于只有一次,无法重来,没有那么多如果。就像观影过程中,我几次在想,如果斯蒂芬不是伟大的霍金教授,而只是罕见又不罕见的ALS病友中的一个,他的人生又会是怎样?但,真的没有那么多假设和如果,有的只是我们看到的已经发生的一切。
本片还有一点让我很想说的,就是辅具的神奇。
片中,医生冷静到近乎冷酷地告诉霍金,这个病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一一列举他的身体将逐步丧失的功能,而且是“彻底地”;告诉他这种病的病人平均寿命是两年,且“我也无能为力”;而最残酷的一句话无疑是“你的思想依然在,只是,到最后没人能知道你在想什么了”。对于一个科学家来说,确实没有什么比这更难以接受了。
还好,我们看到了各式各样的“神器”:拐杖,手动轮椅,电动轮椅,拼字版,能拼写单词和语音合成的机器,以及完全尊重他个人意愿的个人助理。这些“辅具”让霍金身体和思想的自由无限延伸着,只要他想,全世界都可以知道他在想什么。
全球共有约7000种罕见病,95%都无法治愈,甚至没有药物和有效的治疗方法,ALS只是其中一种。处于这样的状态之中时,我们能做的,是尽可能提高生活的质量,利用辅具实现最大限度的行动能力、沟通能力。
现在很多ALS病友已经用上了可以通过头部和眼睛活动操纵的“视控仪”,未来还可能会有可以用脑电波操纵的工具诞生。我想,人们应该感谢这些“神器”的存在,正是它们让霍金们可以不断工作下去,继续探索万物理论,带给世界更多的新发现,新预言。
影片中有很多关于时间的论述,有很多没有讲明白的东西,留待观者自己思考。正如我们的生活,很多问题没有正确答案,很多事情无解,很多时候我们一再推翻自己的过去,然后继续探索着未知。
没有边界,不会倒退,也许这就是时间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