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盲路】宝汇苑22号楼的神奇魔力

来源:金盲杖   作者:刘芳   2021.05.19 11:29  浏览1733
摘要:作为一个中途失明的人,我们被带着走进了宝汇苑22号楼,最后自己用盲杖走出了这里,重新走进了茫茫人海,不再忧虑,不再害怕,不再抱怨,不管是向左还是向右,金盲杖能给你的不仅有胆量和勇气,还有你自己的觉醒和突破。 告诉你,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

刘芳来自贵州的中途失明者第一期光明之家学员

第一次拿着盲杖从宝汇苑22号楼里走出来的时候一共是十个人,带头的是盲人老师杨青风,后面跟着我们九个营员,小区院子里的老头老太太小声嘀咕着,一个说:怎么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呀?另一个说:这里就是这样的,经常的呀!杨老师笑道:住在这里的邻居见怪不怪了,这是我们的大本营啊,哈哈哈……”

我不知道杨老师改变了多少人,我只知道我通过这次学习彻底被改变了。

练习独自逛商场那次,我遇到一个主动帮助我的小伙子,他放下碗筷就来牵我的手,我问他

经常帮助残疾人吗,他说很少遇见,碰到了都会帮助的。我说你觉得我们走出来给社会添麻烦了吗,他停下来很认真地纠正:我们都是一样的人,谁没有点儿难处呢,我还觉得你挺勇敢的呢!那一刻我把这个陌生人的胳膊挽得更紧了。

又一天我一个人第一次从八爪鱼一样的天桥上走回宝汇苑22号楼,路过旁边的幼儿园,恰巧孩子们放学,一个小男孩奶声奶气地说:她是金盲杖呢,看!奶奶说:可不,走得挺好,你也要好好走路。我很开心他认识我黄背心上的字,也很欣慰旁边大人的态度,没有更多的言语,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

我们是一群中途失明者,头两天走进宝汇苑的时候是志愿者一个个牵着进来的,过几天就都是一人一棍走出去的,这就是神秘的宝汇苑带给我们的神奇变化。

我唯一的遗憾就是,来得太晚了。

我选择我接受

2020年九月初,金盲杖的婉笛采访我的时候我还不知道他们具体是做什么的,也不知道我们还有后来的缘分。

九月底我参加了贵州省残联举办的两天短期培训,第一次知道了定向行走是怎么一回事。沿着马路牙子才走了一个来回我就感觉到了自由的空气扑面而来,我要在学校里自由行走了,不用再对别人说你能带我上个洗手间吗阳光这么好,你能陪我散散步吗同学,打扰了,九年级八班在哪里呀,虽然你也知道他们是乐意帮助你的,可是你就想自己独立完成这些简单的事情。

那两天的培训之后我整个人都变了,我居然游走在校园的每一个角落,那一刻我就像放出牢笼的小鸟一样惊喜而欢快。

当一个盲人大学生把金盲杖培训的好消息告诉我的时候,当金盲杖和定向行走几个字在我心里碰出火花的瞬间,我的内心燃烧了,点亮了新的梦想!

儿子得知这个好消息后,第一个反应就是:妈,你一定要去学,就报第一期吧,但是去了就要好好学哟!一个坚定的决心就这样形成了。

接受一根盲杖的陪伴就像接受一种新的生活方式,总会有人对你的改变产生怀疑和担忧,怎么,现在没有人牵你了吗?”“哎呀,你拿着棍子,好像一个盲人呢!” “学校最不缺的就是人,你干嘛这么可怜呢?”“你这样是很危险的,万一……”

我笑着说,我本来就是一个盲人,我想选择另外一种生活,万一我想去哪里又不想带上你呢!说完我就大步流星地走向了操场,样子有点狂野呢。

从北京回来之后,我大大方方地用盲杖走进每一个教室,问孩子们同一个问题,你们看到我用盲杖的第一感觉是什么?

答案很多,独立,自由,勇敢,乐观,帅气,有一个孩子顽皮地说动作还有一点漂亮呢。我笑了,那么同学们,你们看到的就是我生涯规划的一部分:用盲杖独立行走,努力长成自己喜欢的样子。

我现在还能从从容容地走在小区里,吃个早餐,拿个快递,在路边等个车啥的,没问题,问题是很多人惊奇地围观我,刘老师,你一个人出来的呀?今天没有人陪你吗?我笑了笑:有啊,我在陪我自己。

含泪的也是微笑

第一次出走是从宝汇苑开始的,学习了定向行走的基本理论之后就是上路实操了,既激动又忐忑,既慌乱又无助,一个人下电梯,出门右拐,下斜坡再右拐,150米后哆哆嗦嗦走出小区大门,门口的保安大爷很有经验地大声吆喝:左边左边,往左边走!我们就这样硬着头皮走进车水马龙的街道。

别以为我们就这么撒丫子上路,放飞自我了,其实每时每刻都有一双眼睛守护着你,只是因为注意力太集中,内心太紧张,走着走着就忘却了这些守护神的存在罢了。

我挥手过辅路,朝右前方上人行道,迅速探寻马路牙子,小心翼翼地敲打地面,突然我就跟别人撞了一个满怀,我还下意识地用膝盖去顶了他一下,想把他撞开,一个低沉的声音严肃地问道:你想干啥?我不满地回答:上人行道,你挡着我了,你谁呀?他声音高了一些:你知道你在哪儿吗?我不拦着你,你完全偏向左边了。我还倔强着:我感觉应该朝这边走的,马上就是盲道了呀!他的声音高了八度:你已经敲上机动车道了,不是我拦着你已经下去了,你没有听到汽车的声音吗!讲了多少遍要注意周围环境,今天我可以保护你的生命安全,那以后呢!我终于听出了是老虎老师的声音,吓得我扭头逃窜,胡乱地去探寻右边的盲道,眼泪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嘴角却扯出了一个自嘲的微笑,那一刻我对他生出了敬畏之心,不单是他把我残缺的生命看得如此重要,也因为我看到了生命脆弱的真相。

这样的糗事后来还有好多次,比如盲杖敲打宽度不够,整个人撞到电线杆上,忘了过马路挥手示意,记不住电梯的位置,路上我跟志愿者很少交流,但是我的心里一直在问自己一串世界难题:我在哪里、我到了哪里、我该去哪里、哪里是哪里?终于走到房间门口回头道晚安的时候,我的鼻子一酸,太难了,我在不断试错,志愿者却在默默护我周全。

最厉害的是杨青风老师,他自己能走的旁若无人,一套动作下来行云流水,感觉我们走得不太好的时候,他就着急得不得了。有一次亲自带我去操练,见我走得畏手畏脚的,就拉了我的手去试探路障,他说:你怕什么怕什么,害怕就走不了路,明明敲到栏杆了,就用手摸一下,怎么啦,怕脏还能准确找到豁口吗!他猛地抓住我的手,顺着栏杆摸过去,我被灌木丛里的荆棘刺破了手指,我委屈地想哭,心里想:我又不是你,我还是个菜鸟呀!但是几次下来,有了点长进,我居然能精准地找到路口了,我欣喜不已,听见他声音已经转为轻松而欢快的腔调,眼泪又要下来了,我仰头对自己笑了一下,笨蛋,人家尽心尽力地教你,你却在前辈面前放不下面子,能独立出行才是此行的目的啊!

其实我就是一个中年任性的多触角软体动物,脆弱而敏感,我难过了很多次,但是都没有让眼泪流出来,每一次志愿者在危险的时候用身体挡住我、每一次走出饭店保安帮我拉开玻璃门、每一次伙伴们为我顺利回到工作室而鼓掌、每一次新明老师说开饭了的时候,我的心里都是暖暖的眼里潮潮的。

含泪的微笑其实是一种无言的感激。

真正的感同身受

宝汇苑工作室里一下子多了我们九个盲人,最大的泉哥57岁,最小的薇薇只有13岁。

看不见的世界里满是声音,燕媚,赶紧去熟悉键盘天赐你拿到饭盒了吗笑笑回来没有我又忘记了昨天学过的微信留言”……每天这类似的话不绝于耳,当我们互相都看不见的时候,突然觉得心里很舒坦,我从来没有觉得这么放松和自在过,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同类让我们有了安全感,平等给了我们归属感?

每一次出行老师们都变着花样折腾我们,我和天周一组去了三里屯,为了找到一家打卡面馆,他居然带着我翻越路边小栅栏,像一对相依为命的母子;为了寻找肯德基,我和薇薇、田浩前呼后应生怕走丢了彼此;为了回到酒店,我前面打着泉哥的脚,后面被燕妹敲打着小腿,能打到人就是我们最大的幸福;为了不爱发言的顾家丽我把话痨的真面目都暴露了出来,这个跨度达到44岁的全盲大家庭毫无违和感,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是:某某,你儿?。

从来不回答我这个问题的是余公子,余素一是金盲杖光明之家里的明眼人,据说他曾经蒙上双眼用盲杖独立出行过,所以当他引导我们走路的时候很有方法,也很严厉,不是一米九的身高让他看得很远,而是感同身受才让他为了我们将来独自出行的安全想得更远,我不能在他面前唱你不是我,怎知我痛,因为他真的懂我们的悲喜和不易。

除了定向行走,我们还扫除了另外的一些障碍,手机和电脑使用的瓶颈,厨房里的困惑,美容装扮的短板,更重要的是中途失明后的心理构建的缺失,辅导我们的乔玉、蔡聪和刘星等老师都是盲人,我们没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伤,却有似曾相识燕归来的喜悦。

他们看不见,怎么把电子产品玩得那么转呢?

他们看不见,怎么能坦然应对生活和工作的压力呢?

他们看不见,怎么能打扮得美美的,品茶品得雅雅的呢?

他们同样看不见,怎么能一次次说走就走,周游全世界呢?

疑问的潜台词是:我也想和他们一样活着。

金盲杖光明之家能给你答案,就是从这些过来人身上寻找属于自己的路径,没有谁比谁更坚强,但是在这里,谁都可能给你方法和勇气。在分享生命故事的时候,我们每个人都哭过,眼泪不都是悲伤哭泣,也有自我松绑之后的释然,更多的就是感同身受的幸福。

作为一个中途失明的人,我们被带着走进了宝汇苑22号楼,最后自己用盲杖走出了这里,重新走进了茫茫人海,不再忧虑,不再害怕,不再抱怨,不管是向左还是向右,金盲杖能给你的不仅有胆量和勇气,还有你自己的觉醒和突破。

告诉你,我已经不是原来的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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