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游英雄

“太阳当空照，花儿鸟儿对我笑，小小孩童上学校……”口里哼着我自创的歌谣，呼哒呼哒，老妈的小电驴“吞云吐雾”蹦跶着往学校去。坐在车后的我驮着一个美少女的学生书包，一排排高楼在我们身后缓慢飘过，老妈在前哒啦哒啦地说着话：“你腿不好，残疾不可怕，只要你学好，成绩好，以后可以治疗，那就可以变成正常人……”

车上的我，“嗯嗯，嗯嗯……”地回答着。

“轰……”一声，一栋房屋突然倒下来，路上的行人都在争先恐后地跑，尖叫声、呼喊声、求救声、哀嚎声，狗叫声，声声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着悲哀和凄惨的灰层，突然，一个巨大而丑陋的怪兽从倒塌的房屋后走出来，捶胸顿足，发出嘶吼后，向那帮崩溃奔跑的行人发出杀虐信号。这时的我，瞬间飞出我那左右摇摆的躯体，对，那被人们称为跛脚的躯体，转眼变成一个美貌与实力并存的超级英雄，脚踏风火轮、随风摇曳的混天绫搭在身上，头戴凤翅紫金冠，脚穿藕丝步云履哩，一把具有无上神力的白乙剑挥舞着冲向妖怪，挥、飘、闪、划、刺一气呵成，一分钟不到的时间，让怪物落荒而逃。

……

“你听到了没有啊？只有名列前茅，班上的同学、老师才会尊重你！”老妈的声音瞬间在将我拉回现实。

呀，原来我又神游了！《西游记》里，紫霞仙子里那顾盼生辉的深情让人心动：“我的意中人是一位盖世英雄，有一天他会身披金甲圣衣、驾着七彩祥云而来……”。

我想，也许我就是紫霞仙子口中的那位盖世英雄。

爸妈授我的“英雄标尺”

从懂事开始，在爸妈的熏陶下，我认为只要我任何事情表现好，我就可以成为一个不断变好的人，包括我的脚，是的，我还没说，我得的是脊髓灰质炎，也就是俗称的小儿麻痹，左右腿不平衡，走路时会有倾斜。小时候爸妈带着我四处求医，想“治”好我的“病”，但到了我该上学的年纪，还是求医无果，也就放弃了。

爸妈从小和我说，如果我没有学好，没有努力，残疾会越来越严重，就成了残废了。

我曾经列出这样的公式来：

（∵表示因为，∴表示所以）

∵残疾=小儿麻痹， 小儿麻痹=不好看的形象

∴残疾=不好看的形象

又∵努力能改变一切，包括不好看的形象

∴努力能改变残疾

同时，残废比残疾惨，

∴残废≈不努力

结论为：努力能改变残疾的现状，而不努力就成了残废了。

这条公式是支撑着我不断努力的“英雄标尺”。

超级英雄却败给了学校里的楼梯

每当下了老妈的小电驴，望着眼前那延绵不断，墙壁与扶手合二为一，还似乎能对我发出声声贼笑又耀武扬威的楼梯，我就犯难！哎，没办法，我也只好顶着这副凡人肉身，拖着我的身体，一边硬抠着与那似有似无的扶手，一边背着厚重的书包往上爬。就像蜗牛一样，一步两步往前爬。

蜗牛每走一步都会留下一道水迹，是不是也和我一样，每次上楼梯，都会流下那么几斤冷汗呢？

记得那是三年级下学期的某一天，放学时，我从课室出来走到楼梯口时，遇到一名二年级的师弟正在扫楼梯，我等了会儿，发现这小学弟还在扫，于是我和他说“麻烦，借过一下。”我刚握住这经常整蛊我的楼梯扶手，脚刚迈出去，也许是我的书包硌到了他，也许是他以为我已经走了，他一个转身，我，就滚下去了。

那一刻，似乎慢镜头播放，我看到了那十格的楼梯，每节台阶表面均因长期踩踏而摩擦生刺，每节台阶有20厘米高，每个滚动的画面我似乎都能感受到撕裂伤口的疼……镜头“咔”一下，慢镜完毕，快镜开始，我硬生生从楼梯的第一格滚到了最后一格，整个过程天旋地转，我似乎还灵魂到出窍，变成那个超级英雄，但却悲戚无奈看着这副残而惨的身体在楼梯上往下滚动……

几分钟过去后，我爬了起来，抬头一看，那个小学弟不见了，我胳膊流血了，头很疼，瞬间也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事……

也许是因为从小就没受过什么委屈，也许是自己这个超级英雄每天都在神游救人，却连自己都救不了的事实，也许是恐惧从楼梯滚下来真的变成现实，我“崩溃”了，书包也不要了，就这样走出校门，一路哭着，用我最快的速度挪着，离开了校门……

事情发生后，妈妈带着我，找到了校长，试探着问：“能够有办法对扶手进行改造吗？这样安全些。随着年级的升高，课室的楼层也就自然越来越高，我“爬”上教室那段路程也就越来越艰辛，扶手对于我来说，代表着安全。”

校长看了看我们，为难地说道：“这恐怕不行，毕竟四层的楼梯，左右两栋楼的楼梯都需要增加扶手的话，那高昂的费用是当下学校支付不起的。”

校长只能让班主任每天安排值日生陪我上下楼梯。当时，我还记得学校里还有个行动不便的小哥哥，校长也一并雨露均沾，让老师安排值日生给予帮助。

其中有一位住在学校的女生听到老师的安排后，自告奋勇地说以后她每天陪我上下楼梯，当时的我，感觉到这真的是上帝关了你一扇“门”，就会为你开一扇“窗”。正所谓：虽然身体的状况限制了我的超级英雄梦，但命运却让我遇到了愿意帮助我一起打破障碍的“超级英雄”。

有一天，我因故提前来到了学校，在楼道转弯口，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和一个女孩说“你知道吗？我是个多么有爱心的女生，我每天会陪着那跛脚上下楼梯，这学期我一定可以申请成功最佳助人为乐奖……”

那一刻，我感到我的脑袋“嗡”一声失去了思考能力。怎么会这样呢？明明她是那个平常总鼓励我从哪里跌倒就从哪里站起来的女孩！明明她昨天还说：还和我说和我一起很快乐呀……

我装作什么都没听见，默默地走开了，当天，我向老师表示：我不需要任何人跟着我上下楼梯，我自己可以，我不想麻烦任何人。

我不要这样的友谊！我安慰着自己，“你要努力，你要上进，才不会被生活打倒！这是妈妈经常和我说的道理。

就算不能成为超级英雄，就算处于困境时，没有“英雄”出手相助，我也要学会“装”，让自己看起来像个英雄。

于是，我开始会有所“藏”，会在拍摄视频时，原地踏住；会在经过那锃光瓦亮的不锈钢门时，快速通过；会在上下楼梯时，慢慢走出一股优雅气质来……

每当这些时候，我不禁想：我还可以是我想象中的那位超级英雄，还是可以做着我的神游梦，还是可以快快乐乐地度过我的每一天。你要说我是梦幻，梦幻就梦幻，梦幻也有主角……

只是，有时藏着藏着，我真的好累呀！

超级英雄物化

幸运的是，初中以后直到大学毕业，遇到的学校楼梯，都有独立与墙面分离的扶手。不幸的是，我依然在爬楼梯的路上，时有突然措不及防地跌倒，或者被人不小心挤倒的情况发生，这也是我的行李书包里，一定有“老爸牌”的跌打药酒的原因。可能有人会问：怎么没想过调换课室到一楼呢？是啊，怎么没想到呢，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的根深蒂固的服从观念，在当时还真表现得淋漓尽致啊！

后来，我在广州残疾者英语培训中心毕业后留校工作，学校里有很多上下楼梯不方便的同学，在胡校长很长时间的奔走下，终于在2013年的时候建成了电梯。

当我看到这个变化时，我内心特别欣慰，我想以后来这所学校上学的肢体障碍同学就幸福多了，也许电梯，这种无障碍设施，就是帮助他们跨越障碍的“超级英雄”吧！

然而，一直有着超级英雄梦的我，有时也不禁会想：超级英雄梦，真能实现吗？外界的障碍实在太多了，有时，真的“战胜”都战胜不完呀！

超级英雄一直都在，从未离开

2018年，一个偶然的机会，我“邂逅”了CRPD LIFE 残障意识基础课程。

课上，当我与导师和伙伴们一起系统地探讨《残疾人权利公约》的知识时，我似乎能感到:这部有法律约束力的全面保护残障人权利的《公约》充满了生活气息，每读里面的条款时，都想为这帮犹如知音的制定者们点赞。

《残疾人权利公约》在明确适用范围时指出：

确认残疾是一个演变中的概念，残疾是伤残者和阻碍他们在与其他人平等的基础上充分和切实地参与社会的各种态度和环境障碍相互作用所产生的结果。

障，只是障碍，障碍可以消除，社会必须消除这些人为藩篱；而“疾”和“废”，依然是在个体上否定一个人的价值，以矫正和康复为其主要的余生生活重点，就是“疾”就要医，“废”就要弃。

不仅如此，在这个课程我还了解到了“合理便利”的概念：

根据个体需要，在不造成过度负担的情况下，进行必要和适当的修改和调整，以确保残疾人在与他人平等的基础上享有或行使一切人权和基本自由。

当我了解到“无障碍”与“合理便利”的概念，以及这两者的区别时，我忽然回想起，当年校长无奈地说：无法进行改造的片段。

也许进行无障碍改造，对于学校来说是很困难，但校长是否可以考虑给我调换一个低楼层的课室呢？如果事情发生在快二十年后的今天，那位校长又会不会有所思考呢？

课上，听着导师讲解《残疾人权利公约》里的知识，我感到《残疾人权利公约》的观点太有针对性了，表述太符合我们的心声了，我都能从公约里的每个文字闻到peace and love啊！

毛孔为CPRD而张开，精神为这部公约而一振！

我不禁深思这样一部如此掷地有声的《残疾人权利公约》，为何我现在才完整听到？为何身边非残障的朋友们，都表示不知道有这玩意的存在？这难道是一个圈子的声音就被禁锢在圈子里，无法发出声音到圈外来吗？我们怎么样才能从被围困的城堡探头出来，邀请城外的人进来呢？

看来，这个融化墙壁的过程才是公约历程的第一步啊，同时也是一个我们需要不断努力的方向和不断深究前进的动力啊。

远处的声音和我对接，告诉我，前路漫漫兮修远兮，近处的声音和我拥抱，告诉我，此路我并不孤军奋战！

“公约历程”是漫长的，像小学那条楼梯一样，需要一步步去走过。“公约历程”是需要行动的，就像校长一样，为建电梯而奔走行动。

当我写这篇文章时，我脑袋里不断回响《超级英雄》这首歌，我很喜欢里面的歌词：每一个小人物也拥有小的梦，大屏幕映不出现实中的暗涌，我是你的超级英雄，此刻为你高唱这首love song。是的，小人物也可以是超级英雄。

带着CRPD去前行，“超级英雄”还会是一个梦吗？也许真正的超级英雄，就是能不断试着去跨越障碍，不会因为困难而放弃前进的人。也许真正的超级英雄，有勇气去行动，更懂得不断与自己的内心对话，笑看人生的风雨彩虹。

也许，这些年，超级英雄，一直都在我的心中，从未离开，历尽沧桑，归来仍应是英雄。